第301節
看來王先生知道自己的事顯然很多。 朱元凝眉思索一會兒,問季晨朱景先在不在上面。 季晨便搖頭:“公子大約是太小了,王先生并不曾帶他來赴約?!?/br> 朱元點了點頭,朱景先也不在上面的話,她就更不能露面了,因此她只是叮囑季晨:“好好招待,若是有什么要求,盡量滿足?!?/br> 季晨就有些遲疑的問她:“姑娘……王先生既然夸了您做的菜,咱們是不是就應該投其所好,要不送一道望月盤上去吧?” “不必了,王先生不是那個意思?!敝煸f的言簡意賅:“若真是欣賞我的廚藝,先兒已經成了他的徒弟,他大可以通過先兒告訴我,現在當著張公子他們的面說這些……” 她沒有再說下去了,皺著眉頭正要讓季晨出去,便聽見外頭傳來一陣叫好歡呼聲,不由得便側頭去看季晨。 跟之前的寶鼎樓一樣,豐樂樓其實也屬于比較大的酒樓,規矩也多,來的人自恃有身份,向來是不會這樣大片的鬧起來的。 怎么回事? 季晨卻聽了一遍就笑起來,卷起手咳嗽了一聲跟朱元笑盈盈的說:“正好姑娘來了,除了王先生的事兒,還有一件事要跟您說,范大儒寫了一出戲,叫《救母記》,如今正是風靡的時候,前些天從獅子樓那邊開始火起來的,如今那些唱戲的倒是誰都愿意唱上一段兒來攬活兒,正要跟您說,今兒是輪到來咱們店里唱了……” 朱元就怔住了。 救母記? 她怎么覺得這個名字有些……巧合? 她打開窗戶聽了一陣,推門去了前頭大堂里,正好看見搭建的臺子上頭的確是有一對父女正在唱戲。 聽內容,好似是父親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要把年紀還在襁褓的女兒給送回老家去,好迎娶新夫人。 酒樓二樓雅間的窗戶全都開了,許多人聽的義憤填膺,大堂里更是有人直接就罵了起來。 再過了一會兒,男人將冤死的原配的骨灰讓人送回了老家,自己風風光光的迎娶了宰相家的姑娘,并且將先夫人難產留下來的骨血交給了新夫人撫養。 大堂里頓時叫罵聲和哭聲一片。 尤其是那個被送回老家的原配生的女孩兒,回了家又不受刻薄的祖母和叔叔嬸嬸們待見,被扔在山里自生自滅,好幾次從懸崖峭壁上險險脫身,實在是太慘了。 不少的婦人哭的淚濕了巾帕。 朱元神情復雜,不知道為什么,心有所感的抬起頭往二樓東北處看過去,正好對上楚庭川的臉。 那一刻,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心跳好似漏了一拍,緊跟著又加速跳動起來,險些要跳出胸腔。 原來真的有一個人能為她做到如此地步,把她的每一件事都放在心上,永遠在她需要的時候及時出現。 她抿著唇,手心冰涼卻又覺得心間火熱,一時之間做不出任何的反應。 還是身邊的歡呼聲和掌聲才把她給拉了回來。 她看向臺上,戲已經唱完了。 小女孩還在山上的草屋里跟一個小丫頭相依為命步步維艱,負心人情場得意步步高升,膝下兒女成群。 這是個什么結局?! 立即便有人忍不住指責起來:“不是叫做救母記么???現在親娘都已經死了,小女孩兒才一丁點兒大,還被扔在老家……負心漢倒是步步高升,這算哪門子的救母記???” 很多人紛紛附和。 這場戲看的也太叫人憋屈了,連二樓雅間里也有不少客人打發了跑堂的拿了銀子下來打賞,讓這些人將故事給說完。 可那丑角兒笑了笑,將銀子往外一推,笑呵呵的搖頭:“列位看官,這不是小老兒不接著往下唱吊諸位的胃口,而是實在這戲如今也就寫了一半兒啊……等到什么時候拿到了下半部了,小老兒一定給諸位將故事給講完!” 大堂里頓時響起一片喧嘩聲。 這個故事跌宕起伏,高潮迭起,實在是讓人抓心撓肺,恨不得立即就看見負心漢有報應,可現在聽了半截兒,竟然沒了,真是讓人心里頭空落落的。 季晨轉過頭來笑著跟朱元說:“等到再過一陣子,這京城只怕到處都有人傳這個救母記……” 樓上的窗戶推開,王先生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樓下的熱鬧,便大有深意的看向了張顯麟,點頭贊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這么年輕,行事就已經如此老到且圓滑,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張顯麟笑了一聲,做了個手勢請王先生入座,輕聲說:“也不過是略盡一點兒綿力,說到底,這不是在下的功勞,是殿下面子大罷了……” 第595章 巴掌 王先生喝了口茶,看著桌上鮮香四溢的緋羊首,目光里有些了然也有些詫異,放下茶杯輕聲說:“殿下對這位朱姑娘真是很看重,先是不惜讓你來說服我收照朱姑娘的弟弟為徒,后來又為了她專門說服了范開業寫了這出《救母記》,真是用心何其良苦啊?!?/br> 他說起這番話的時候,語氣里的試探是不加掩飾的。 張顯麟聽懂了王先生的試探,他垂下眼睛說:“殿下是一個很有主意的人,這原本沒什么錯?!?/br> 他知道王先生他們的意思,這群人早早的就集結在五皇子身邊,成為五皇子的助力,對于五皇子的期許就必定是很高的。 這是一回事,另外,沒有人會做賠本的買賣,他們在這個時候站隊選擇幫五皇子,那就肯定是有博弈的心思,指望著收到最好的回報。 他們已經付出了很多東西,但是五皇子呢? 雙方總要有一點連接的----讓對方都能放心和滿意的紐帶。 什么最合適?當然是婚姻關系最合適。 哪一家都有適齡的女孩子,送到五皇子身邊是最好的保證彼此關系的做法,可是現在看五皇子的意思,卻分明對朱元與眾不同。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張顯麟見王先生不置可否,便咳嗽了幾聲加重了語氣:“殿下不是圣上,他要的一切都由他辛苦得來,他也不愿意受人鉗制?!?/br> 所以,想要用婚事來換取平衡,那是不現實的了?王先生哂然一笑,不再就這個話題多說,這個話題原本也不適合被拿出來討論,他只是轉移了話題,說起了這回封王的事:“雖然是給殿下封了王,但是云南的差事也徹底泡湯,殿下要是想更進一步,得到圣上和朝臣的承認,還得想想法子?!?/br> 錯木達的事情是個大功,可是到底有些取巧了,朝廷中也不乏彈劾五皇子心思深沉,培養黨羽的折子。 嘉平帝不能說完全信了,但是心里卻肯定是有想法的。 所以抬手給五皇子高高的封了個信王,卻又在之后半點反應都沒有,云南的差事更是再也沒有提起過。 封了王反倒是一直賦閑了,這怎么也說不過去的。 張顯麟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輕聲說:“既然封了王,恐怕圣上就要下令讓殿下就藩,眼下這個才是難處?!?/br> 王先生神情頓時肅然,他嗯了一聲也接過了話頭:“是啊,幾次兄長說起來,都說朝中如今不少人上書說既然信王已經封王,便該選個地方給他就藩……” 雖然五皇子已經是諸皇子里頭隱隱的頭兒了,可是到底嘉平帝只是給他封王,卻并不曾流露出讓他當太子的意思。 原本盛家那些支持四皇子的人當然不會希望五皇子當太子,而封了王就要去就藩也是慣例了,根本算不得是為難五皇子。 這件事到目前為止嘉平帝還沒有決斷,可是他總是要做出決定的。 而最好的結果,當然是不去就藩。 一旦前去就藩,幾乎就是默認了放棄皇位了…… 張顯麟的表情便也跟著嚴肅了起來,正要說話,就聽見樓下傳來一陣喧嘩聲,起先他們都沒當回事,還以為是食客們在糾結這個唱了一半的救母記。 可是等到過了一會兒,樓下的吵鬧聲不僅沒有停止的跡象,反而越發的起勁的時候,他才皺著眉頭打開了窗戶,往下面看了一眼。 “怎么回事?”他轉過頭有些意外的看著王先生,見王先生面露疑惑,便道:“是英國公世子?!?/br> 徐兆海? 王先生也面露詫異,起身順著窗戶的縫隙往樓下看了一眼,見果然是徐兆海被眾人圍在中間,好像是在爭執些什么,便說:“叫個人下去打聽打聽,看看是怎么回事?!?/br> 徐家的人怎么會在這個時候跟朱元為難? 他們自己家的事屁股都才擦干凈。 不過一會兒下去打聽的人就上來了,垂眉斂目的說:“是徐家的二老爺吃醉了酒,鬧著要見朱姑娘,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跟店里的伙計起了沖突,鬧起了事,現在是國公府的世子正教訓徐二老爺?!?/br> 張顯麟若有所思,見底下徐兆海將徐二老爺訓斥得跟個孫子一樣,便搖了搖頭。 一母同胞,哪怕是長兄如父,端起這樣的派頭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毫無顧忌的訓斥弟弟,也顯得太過了。 畢竟徐二老爺也是個有兒有女的人了,還被大哥這么當眾訓斥,臉面往哪里放? 徐兆海完全沒有這個顧慮,他劈頭蓋臉的把弟弟給罵了一頓,還和顏悅色的跟朱元打了個招呼:“我弟弟吃醉了,胡言亂語得罪了朱姑娘,朱姑娘千萬別跟他一般計較,聽說明兒三月三朱姑娘答應了賞臉來寒舍的春風宴,還請朱姑娘別為這件事便傷了和氣?!?/br> 朱元自然沒有說不好的,算得上是很好說話了。 看來畢竟是得封縣主的人了,知道要臉了,也知道要交際了。 這不是就很好么? 徐兆海滿臉是笑,眼里卻露出一絲不屑和嘲諷。 說的多好聽,那救母記唱的又多動人,可說到底,朱元真是為了母親報仇?恐怕更多不過是看著盛家富貴,自己卻沾不到好處,所以得不到就甘愿毀掉吧? 他遮掩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回過頭等到了家里,就猛地甩手給了徐二老爺一個耳光。 這一耳光不僅將跟進去的管事給弄得懵了,連帶著徐二老爺自己也懵了,他指著徐兆海,面上既有憤怒又有不甘,質問他:“你打我?!當初要不是因為這個賤人……我的小三兒又怎么會死?!” 這些問題徐二老爺和二夫人已經問過無數遍了,人都已經死了,一直糾纏這些問題有什么意思?徐兆海不耐煩至極,他森然的盯了徐二老爺一眼,拔高了聲音警告他:“父親還在云南披掛上陣拼殺,家里娘也再三叮囑了,那個丫頭跟五皇子那邊過從甚密……讓我們都謹言慎行,干脆不要招惹他,你聾了嗎?!” 第596章 機密 徐兆海這些天已經憋得夠久了,他將對賀家、對女兒的際遇的憤怒全都發泄在了徐二老爺身上:“千叮嚀萬囑咐,你還是不明白輕重!娘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不成器的?!便是妹夫們也比你要聰明知道事兒!” 說起這個,徐兆海不掩飾自己的不屑了:“小三兒死了,難道娘就開心了???娘到底是她的祖母!我們也是她的伯父伯母!可是既然事情已經出了,那自然還是家里更重要,一家子的前程呢,難道還比不過小三兒不成???你沒別的女兒了?你沒兒子?!怎么你就抓著這件事不放了???” 徐兆海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又止不住的冷笑起來:“怪不得這么多年你在衛所當個指揮使,人人都出了頭,唯有你最窩囊,但凡你本事一點兒,你也不至于過的這么垂頭喪氣的!” 徐二老爺已經被罵醒了,他攥著拳頭冷冷的盯著自己的腳背,一句話也沒說。 從小到大,分明同樣都是母親生下來的孩子,可是他就是不受母親的喜歡,聽說是因為他小時候到了兩歲多還不大說話,背后許多人都說他怕是個啞巴,母親一開始不以為意,等到后來逐漸發覺他的確是幾棍子下去都打不出個屁來,便開始大發雷霆。 她倒是不曾對他做什么。 只是從此之后盡量減少見他的次數罷了,平時只是讓人將他的起居記錄在冊,偶爾翻一翻。 奶娘和伺候他的人都察覺到了國公夫人對他的疏遠和冷淡,一屋子的人都誠惶誠恐,跟伺候大哥那邊的人的精氣神都完全不同。 他五歲那年的時候,在大哥的十歲生辰上,有些緊張,開口說恭賀的話有些說不出口,國公夫人就面色瞬間冷淡,她不呵斥孩子,只是回頭去尋他的奶娘和大丫頭們,森然問他們:“誰把二少爺帶上來的?!” 他從那之后就更怕母親。 母親在家中任何需要見客的場合也都不讓他出面。 這個要面子要了一輩子的女人,這一生都不曾正眼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