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天很黑,隱隱透著點灰白,看不清周圍,但可以聞到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和藥味,隨后幾道腳步聲靠近,有人圍在身邊低聲交談,溫然卻無法捕捉到人影。 心頭涌起一股詭異,溫然抓緊那只握著自己的手,頭微微側過去,想看對方,可仍只看到一片灰黑。 他問:“為什么不開燈,現在幾點了?” 周圍一下子再次靜下去。 過了片刻,他聽到顧昀遲的聲音,很低又有點啞的:“下午了?!?/br> 溫然點點頭,頓了頓,說:“我的眼睛好像看不見了?!?/br> 他感覺到顧昀遲附身靠近,指腹很輕地在自己的眼尾撫了一下:“讓醫生幫你看看?!?/br> “好?!?/br> 醫生上前,撐著溫然的眼皮用手電筒照了照瞳孔,測試他對光線的感知度,又詢問他身體其他部位感覺如何,溫然很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一一照答。 “視覺神經受到壓迫,是會出現視力模糊或視力喪失的現象的,需要做具體的檢查看一下?!?/br> 什么也沒有問,溫然只說:“好的,謝謝您?!?/br> 腳步聲遠去,病房門開了又關,陷入寂靜,溫然只能從和自己握著的那只手與信息素來確認顧昀遲還在。他靠直覺看向顧昀遲的位置,問:“我從早上一直昏迷到現在嗎?” “嗯?!?/br> 又有人進來,溫然聞到飯菜香味,隨后床頭被調高。他坐起來,說:“我想洗個臉?!?/br> 他將手從顧昀遲的掌心里抽出來,自己慢慢挪下床,腳尖在地毯上點了幾下才找到拖鞋。 穿上拖鞋之后溫然呆坐著,什么都看不見,無法得知病房的格局,該起身往哪里走呢。他很輕地嘆了口氣,沒有悲痛欲絕或接受不能,只是挺平靜又有點沮喪地說:“好不方便啊?!?/br> “我牽著你?!鳖欔肋t說。 溫然抬了抬手,碰到顧昀遲的指尖,牽住后站起來,被帶著走向洗手間。 這頓飯和平常似乎沒什么不同,溫然吃了很多,碗里的飯菜解決得干干凈凈,但顧昀遲知道他今天的食欲其實并沒有那么好。 和護士一起來送飯的還有溫睿,從頭至尾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溫然洗臉、吃飯,最后沉默地離開。 吃過飯休息了會兒,在顧昀遲的陪同下,溫然去接受更詳細的檢查。檢查腺體時他垂著腦袋一動不動,任憑儀器探頭在自己涂抹了凝膠的后頸上慢慢地來回移動。 再次回到病房,吃了藥,溫然躺到床上蓋起被子,對顧昀遲說:“我想睡覺了?!?/br> 他并不是完全不在意,過了二十幾年的正常生活,一瞬徹底陷入黑暗,心理承受能力再好也無法立即接受與習慣。 所以想睡覺,只有睡覺是正常的,閉上眼睛,一切都理所當然變成黑色,他就不那么害怕了。 也想逃避,逃避昏迷前陳舒茴提及的那件事。 “睡吧?!鳖欔肋t為他掖好被子。 溫然閉起眼睛,沒過兩秒又睜開——雖然現在睜與閉已經沒什么區別。他問顧昀遲:“那我什么時候可以走呢?你昨天說今天體檢完就帶我去見339的?!?/br> “晚點醫生會出詳細的報告,如果情況允許,晚上就帶你回去?!?/br> “真的嗎?”溫然有點高興和意外地笑了一下,“我還以為又要住很久的院?!?/br> 他不喜歡住院,畢竟他人生里幾乎五分之一的時間都在醫院中度過。 溫然就這樣滿懷期待地牽著顧昀遲的手閉上眼睡著了。 醒來時是護士在床邊,告訴溫然檢查報告出來了,顧昀遲還在醫生辦公室。 大概過去半小時,顧昀遲回來了,溫然正坐在床上,手里抱著一個很小的收音機,有些開心地和他說:“護士幫我拿了這個,可以聽新聞還有電臺?!?/br> 他摸到某個按鍵,摁了一下,收音機里的聲音消失,溫然仰起頭,是看著顧昀遲的樣子:“這樣就關掉了,很方便?!?/br> 顧昀遲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告訴他:“隔壁病房的老頭也在用這個?!?/br> “好吧?!睖厝徽f,“就當是提前為老年生活做準備了?!?/br> 通訊器在他們對話時響了好幾下,溫然往后躺了點:“你先回消息,我等你忙完?!?/br> “嗯?!?/br> 天黑了,病房里只開了一盞床頭燈,光線昏黃,溫然靠在枕頭上,白皙的皮膚顯現出一種溫潤柔和的質感,烏黑的眼睛空空注視著前方,因為無法聚焦,顯得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其實顧昀遲只是將通訊器調成靜音,并沒有在回消息,而是一直看著他。 就像看著七年前和所有資料一起交到手上的,十多歲的溫然在研究所和醫院里的監控視頻片段。 是走廊上的監控視頻,瘦瘦小小的beta,被關在禁止外出的單人病房里,每天唯一的活動是站在病房門口,像從深xue中爬出的小動物,呆呆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等到有護士或醫生經過,就縮回房間里,小心地關上門。 這樣孤單的實驗品般的生活,溫然過了整整四年,為了被改造成與素未謀面的alpha有著高匹配度的omega。 他像一片浮萍,從破舊的孤兒院漂進暗無天日的病房,漂進溫家的小次臥,又從海上漂落到另一座城市,沒有歸屬,也從沒能真的被留住。 跨過千百個日夜與千萬里路途,如今這片浮萍終于漂回手心,還沒來得及將它養出一點新綠,翻過背面,卻看到千瘡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