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附近住著不少富庶家戶,但這種門庭里的柴米油鹽供給,并非是他們這種沒有門路靠山的小商販,能分得一杯羹,但若有撿漏的機會,對他們而言便是天降富貴,需得好生巴結。 老潘拋著手里的大土豆,不冷不熱道:“珍珠巷,水東家宅里的,你給我送上門去?” “水東家?”漢子臉上撤了笑,變得謹慎而挑剔,停止扇風的同時,打量過來的眼神里帶著難以言喻的復雜:“你是講大通那個大老板,水圖南哦?!?/br> 老潘虎目回視之:“珍珠巷還有哪個水東家?” “晦氣!”沒想到,漢子一把奪走老潘手里的土豆,用破爛包邊的芭蕉扇把人往旁邊攆,“我攤子小,沒得幾百斤土豆,你上別家買去吧?!?/br> 老潘把菜市跑個大半,無論攤子大小,菜販們竟都不愿賣菜給他。 他問菜販們原因,大家誰也不肯說,只用那種嫌惡中帶著懼怕,懼怕中又帶著唾棄的眼神剜老潘。 老潘也不為難尋常菜販子,徑直進了菜市門口的督市隊差房。 他表明身份,給屋里的四五個人散一圈煙卷,把空菜籃子往桌上一放,沒有半句話,督市隊的幾人面面相覷。 “那個,潘哥,”督市隊的小頭頭夾著煙卷倒來杯茶,猶豫道:“這個事,是那些賤販不識抬舉,你也不要生氣?!?/br> “這么講,你們也都知道?”老潘虎目一掃,眾人兩股戰戰。 江寧商行死了一茬,大通的新東家如今是江寧商行里,最大可能成為商會新會長的人,整個江寧,凡是吃買賣飯的,誰不小心巴結著點? 另一人上來勸道:“那些菜販都是些二胡卵子,正經本事沒有,盡在些小事上窩賴人,他們記恨于大東家低價購田的事,自己又沒得能耐反抗,只會在時候欺負人,貴宅的尚嬸同他們吵過的,可是,也只能吵一吵了?!?/br> 說到這里,督市隊的人你一眼我一語地,把事情道了個清晰明了。 于霽塵低價購田,誰也沒敢說個不字,如今于霽塵身死,百姓把對于霽塵的憎恨,全部轉嫁到于妻水圖南身上。 尚嬸來買菜,免不得和販子們閑聊兩句,在曉得尚嬸是水宅的人之后,一夜之間,整個菜市達成默契,拒絕賣菜給尚嬸。 光是菜市還不行,連賣柴禾賣炭、賣香油調料,甚至是菜市外賣瓷盆碗筷的,盡不做尚嬸的生意。 老潘氣得不行,又不想讓水圖南知去徒增煩惱,傍晚回家后,他私下找到尚嬸說起此事,孰料不光是尚嬸,連扶京和小廝小石頭兩個,在外面也是有同樣遭遇。 好像整個江寧城的人,合起伙來把水圖南給孤立了,而且更讓老潘意外的,是水圖南也已知曉此事,是她讓尚嬸隱瞞身份,到更遠的地方買東西。 然而,比起被周圍人刻意的孤立針對,老潘發現,東家忙得腳不沾地,壓根沒時間去在乎被刁難的事。 立秋后,江寧的晝夜,依舊悶熱得像蒸籠。 聽說大邑的季丞相乞骸骨【1】了,東宮大舉清算季黨,身在澈州的曹汝城被下澈州大獄,旋即檻送大邑審訊,罪名和季黨撤其江州總督職的一樣。 ——拖延朝廷政令。 一個姓藍的官員調任江澈兩州總督,跟著來任江州布政使和按察使的,一個喚陳鶴,一曰余逢生。 這日,天陰無雨,悶熱出奇,陳鶴主持江州商事,集齊了劫后余生的江寧大中型商號,按察使余逢生與議。 堂上是兩位官員在坐,下面幾十把掛燈椅里,高矮胖瘦地坐著江州眾商賈。 江寧商會暨江州商會至今組織構架未恢復,只有套臨時的機構在勉強運行,陳鶴來江寧后首次和商會眾人會面,卻能準確叫出每一個人的姓名。 布政使端坐那廂,手肘搭在桌沿,逐個與在坐商賈淺談。 按照急緩程度,先是坐在最前面的糧行:“朝廷賑災的糧食已經從北邊運過來,再有大約十五日能到,江州現有米糧,還可供災民食用多久?” 賑災不可全靠朝廷和官府。 糧行首揆盛恒的老板,對答如流地報出個數,道:“按照近半個月來的消耗計算,余糧最多支持十天?!?/br> 陳鶴很年輕,三十歲左右,即便時時刻刻板著臉,江寧這些老狐貍亦敢當面同她?;^,無它,乃因陳鶴是女官。 立國以來,僅有兩位女官,拜過正三品的地方正職實權大員,一位是陳鶴如今的頂頭上司藍總督,另一個便是陳鶴。但無論她頭銜多大,地位多不俗,任職后影響多深遠,男人始終不把她放在眼里。 私下里他們都說,“朝廷不想蹚江寧的渾水,所以才會派陳鶴來敷衍了事,她一個老娘們,能懂什么治理百姓,且先看我們怎么‘治理’她!” “治理”二字,帶著另一層意思,幾個男商賈湊在那里說完低笑,水圖南瞬間聽懂,沉著臉離他們更遠些。 ——她能聽懂那些不可理喻的話,乃是和于霽塵一起下作坊時有過了解。 于霽塵的模樣,就這么毫無征兆地從水圖南腦海里閃過,堂上陳鶴還在說話,聲音不高不低,氣場沉穩而有力量: “截止我到任前,江寧所有糧行儲糧,加起來有八萬四千余石,查抄入庫的米糧,有十四萬七千二百八十九石,亦交給了你們糧行安排劃分,共計是二十三萬余石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