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她幾根手指的指尖,被熱茶燙得微微泛紅,史泰第暗中觀察了,心道于霽塵好生細皮嫩rou,真不愧是金山銀山堆出來的,這點上并無破綻。 但凡會用兵器或者會點拳腳的人,手上都不會像于霽塵這樣干凈,哪怕是常年做文事的,手上也該有握筆或者打算盤造成的老繭。 于霽塵的手沒有傷疤,也沒有老繭,端個熱茶杯都會把肌膚燙紅。 于霽塵似乎并不曉得史泰第在暗中觀察她,她喝完兩杯茶,便也考慮好了。 她依次看向史泰第和任義村,慘白著面色,氣虛道:“之前二十萬匹絲綢生產,共用成年桑樹二十萬畝,若是換成桑苗,再根據江州各地土地具體情況,則至少需要五十五萬畝,才能保證按時生產出二十萬匹絲綢,” 越說她的聲音越低,有氣無力:“大通加水氏的家底,統共是五千二百架織機,十五萬畝桑田,若是整個江州推行改稻為桑,大通恐怕吃不下?!?/br> “屆時,”她語氣輕頓,說出了史泰第此刻心底最大的擔心,“屆時湯若固便再也不受轄制了?!?/br> 織造是湯若固最大的底氣,哪怕侯艷潔而今元氣大損,無法在商行暗中提供給他更多幫助,可只要他還在織造局總管的位子上坐著,只要朝廷給江寧下有生產令,那么湯若固東山再起,便不過是朝夕之間。 史泰第等人對湯若固的忌憚,來自于大邑皇宮那位皇帝大伴——總管太監吳用。 湯若固是吳用的干兒子,外人不曉得他們之間有什么,外人只覺得,只要吳用還在宮里一日,江寧便沒人敢動湯若固。 至于深宮里的那些事情,外地的大臣倒是不得而知,在史泰第收到朝廷這份公文時,湯若固必定也收到了來自內廷的相關命令。 任義村當場捶桌子了:“那怎么辦?我們好不容易才把水德音那老東西打垮,把湯若固按下一頭,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東山再起?再騎到我們頭上來?史兄!” 他問史泰第:“你覺得,季相府會接受孝敬從多再變少?” 此刻,被于霽塵把心里最大的擔憂翻到明面上的史泰第,臉色同樣非常難看:“我說任兄,你就不要再在這里拱火了,我們這不是正和霽塵商量辦法么,你別急吶!” 說著讓任義村別急,史泰第自己也是不知所措了:“去歲多加的十五萬匹絲綢,年底多為國庫收入這么多,” 他勾起食指比出個九:“我早該料到,那十五萬匹絲綢,只是朝廷對江寧的試探,而今成功了,那可不就是要把江寧吸干榨凈?” “改稻為桑,改稻為桑,”史泰第喃喃重復,憂心忡忡,“上面的人只需要動動嘴,千難萬險,得要我們拿命去蹚,做得好了,是織造局的功勞,出了岔子,罪責便全在我們身上,這不是活生生要逼死人么!” “也,不一定?!庇陟V塵的聲音比史泰第更低,清秀中透著無力,字句出口,竟然讓人感到莫大的希望。 史泰第和任義村立馬眼睛發亮,齊刷刷看過來。 收到著兩道目光后,于霽塵反而怯懼了,嘴角輕動,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哎呀!霽塵吶!”任義村急脾氣,兩手握拳在身前抖,“有話你倒是說啊,跟老哥哥們玩什么欲言又止呢!” 于霽塵的肩背又坍縮幾分,看起來同樣矛盾糾結。 片刻,史泰第松了口氣,替于霽塵道:“霽塵是想到織造辦了吧?!?/br> 他說的不是句疑問,而是句陳述。 此話出口,任義村的反應,正好說明了于霽塵猶豫的原因。 他豁然起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威勢逼人:“好你個于鐵驢,你這就非常過分了??!” 他伸出手,厲害得五根短粗的手指都在用力:“成年桑樹二十萬畝產二十萬匹絲綢,桑苗便轉為五十五萬畝,多出來的三十五萬畝,最多兩年亦可長為成年桑樹,” 他的大巴掌簡直要懟到于霽塵臉上來了:“則多出來的桑,又能多產多少絲綢,你當我是個傻子?” 這男人,真不曉得他是怎么做到一州提刑的,說他有腦子,他關鍵時候拎不清,說他沒腦子,他倒是算得清楚賬:“我們都在一條船上,平穩渡過風浪是共同目標,所以那些桑樹我就忍了,可是織造辦是我們牽制湯若固的最后手段了,是我和老任的保命符,你竟然敢打織造辦的主意!” 無怪乎任義村如此跳腳。 織造局下分為織造署和織造辦,前者直接由湯若固帶領的那幫太監管理,而織造辦,則是屬于官商管理,再效力于湯若固的織造局。 朝廷畢竟財力人力有限,為最大限度利用民力,朝廷特意設置織造辦做為中間人,一邊通過朝廷政令把洋商引進來,一邊將自己手里的資源介紹給民商。 民商依附于官方能和洋商做生意,如此賺來的錢,大頭當然屬于朝廷,同時也不會放任洋商在本國隨意發展,破壞大應國的本土經營環境。 這些年來,為牽制湯若固的織造局,史泰第和任義村,一直暗中把織造辦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他們也是通過織造辦的經營,才得以源源不斷地,向大邑的季相府孝敬金銀。 這般要命的存在,是他們老哥倆和前任織造局總管斗死斗活才斗來的,又斗死斗活才沒讓湯若固奪回去,織造辦是他們活命的法寶,怎么可能交給于霽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