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暫時的話語停頓中,她微微向后靠進椅子里,兩手交叉搭在身前,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給人無盡的從容之感。 這是她從于霽塵那里學來的,一種攻心的談判行為:“在坐有意見的盡可講,水氏織造從不是一言堂,有想法的拿出來大家一起討論,這樣我們織造才能走得更穩更遠?!?/br> 說這些話的時候,沒人發現水圖南踩在椅子橫木上的腳,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著,對,她緊張,她心里沒底,她從頭開始就是在虛張聲勢,她第一次這樣和織造里的中上層經營者,當面鑼對面鼓地硬碰硬。 “東家,”在滿廳的沉默中,在小東家勝券在握的氣場下,蘇老掌柜慎重表態道,“而今而后,織造上下,唯您馬首是瞻?!?/br> 隨著蘇老掌柜聲音落下,眾人紛紛拱手無有異議,水圖南耳朵里聽見“噗通!”一聲,是她自己的心,穩穩地落回胸腔里。 這個開局,真讓她給打下來了。 37、第三十七章 “手現下還在抖,不信你們看?!?/br> 深秋夜色早臨,風蕭瑟,于霽塵家里廳門緊閉,燭光搖曳的側廳里,桌上是熱氣騰騰的飯菜,桌前是隱忍半日此刻激動情緒的水圖南,回到家里不必再顧忌,她興奮地伸出手給桌前兩人看,手里還拿著筷箸。 秧秧坐在另一側,抬頭看過來,旁邊的于霽塵捧場地捏捏她手:“你們散議后我便已聽說,你做的很好吶,” 她想了想,轉頭問秧秧:“南南做的,是不是比我整肅孫氏茶行時,做的還要好?” 秧秧在吃熱氣四溢的南瓜饃,兩腮塞得鼓鼓,口齒不清:“南南,彩!” “哇,謝謝秧秧夸獎!”水圖南輕快地配合秧秧的語氣,心里多少還是有點驚訝,秧秧竟會說出這種可謂文縐縐的字詞來。 于霽塵卻看著她笑起來,意味不明地搖了搖頭,水老板心情不錯,沒開口尋問她搖頭之意,怕算盤精又說出什么嚇人的話。 直到臨睡前,水圖南坐梳妝臺前卸釵環,才想起來要刨根問底,卻被于霽塵反問:“這些日子以來,你想念過在水園生活的日子么?” “水園吶……”水園很大,但水圖南住的地方卻很小,甚至沒有單獨的院子,“倒是沒想念過,問這個做什么?” 水園很大,她住的地方很小,于霽塵這里院子很小,她卻住在寬敞明亮的屋子,不僅隨心所欲,還能不高興時不讓于霽塵進門。 不曉得于霽塵在想著些什么,云山霧罩道:“每次的意思,怕你在這里住的不舒服,又不肯同我講,委屈了自己?!?/br> 誰人曾料到,富商門庭養出來的水圖南,對吃穿用度的要求,竟低到能用“吃苦耐勞”來形容。 “我在這里住挺自在的,沒有不好,也沒有胡思亂想過,”水圖南把散下來的頭發稍微梳理,“我有幾個疑惑,待你幫忙解答?!?/br> “你說?!?/br> 水圖南從抽屜里拿出個手掌大的藍皮冊子,翻開湊到燈臺前,問了今日記錄的幾個,與總鋪管理有關的問題。 于霽塵歪在床邊,深入淺出地耐心講解指導,一來二去便是兩刻鐘。 最后一個問題,也是水圖南好奇許久的:“你手里的一成半水氏話事權,為何要轉給我?” 關于水氏織造的話事權,水德音手里原本有五成半,被于霽塵用二十萬匹生絲換走一成半,剩下四成。 水圖南手里有兩成半,加于霽塵的共四成,對抗水德音的四成半和水老太的一成,是沒有勝算的,話事權還有一成屬于織造里的散戶伙計,收不起來,不足為慮,水德音擁有絕對優勢的五成話事權。 于霽塵設計套走水老太的一成話事權,徹底奪下水德音的東家大權,如此煞費苦心,最后水氏織造最大的話事人,竟仍是水圖南。 這讓受益者百思不得其解:“水氏在我爹爹兄弟倆分家后,已經不成氣候,是我爹爹設計吞了于粱家的產業,才得以讓手里那點織造回血重生,如今你來復仇,我以為你會拿回一切?!?/br> 私下里,她做好了給于霽塵當伙計的打算。 此前她們打賭,她輸了,則兩年內水氏織造要完全聽從于霽塵號令??蛇@人是于霽塵吶,水圖南不得不做最壞打算,打算兩年后接手一個空殼子的水氏織造。 于霽塵躺在床榻上舒坦地伸懶腰,沒個正形:“錢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能保衣食無憂即可,多則無益?!?/br> 心靈福至地,水圖南接嘴道:“為富不仁則財多無益,若是心守正道,多的錢財可以捐助貧苦人家?!?/br> 于霽塵咯咯笑出聲,一根手指指著自己鼻子:“你看我像好人?” 她背地里做過的某些事,也曾悉數告訴水圖南知,那些手段與世俗宣揚的光明正大截然相反,或可謂曰“卑鄙小人”。 “你怎么不算是好人,”水圖南今日高興,大方地說出心底的贊美,“你雖然嘴上刻薄,但教我看賬,核賬,對內如何管理,對外如何談判,如何做規劃,如何掌握大局,都非常很有耐心,你是我見過的最有耐心的人?!?/br> “你真是,說得我都害羞了?!庇陟V塵被夸得臉熱,仔細想想,自己雖然嘴上總嫌水圖南笨,卻還真是對她格外有耐心。 自然是有耐心的,她一經想起水圖南,無論在做什么,心里就會似裝了只兔子,七上八下跳個不停,那是歡喜,是愛戀,是無可遮掩的赤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