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15、第十五章 夏天的傍晚,烏金西沉,赤練當空,池塘蛙叫,樹上蟬鳴,有三個小丫頭,排著隊,沿著掩映在花木下的樹蔭小徑,赤腳往家回。 她們滿身泥水,滿臉笑容,三人背上的背簍里,第一個裝著蝦蟹,第二個裝著魚,最后一個裝滿鮮花。 “你幾時去江寧?”走在中間的女孩,頂著把頭發抓出個“泥角”的腦袋,問前面的人,“夏天結束前,還會回來么?” 走在最前面的女孩年紀最小,摳著臉上干巴的淤泥,聲音沙啞地報上出發日期。 阿粱她娘懷她時愛吃辣,吃得她天生煙嗓,分明只有七歲,一開口就給人少年老成的小大人感覺。 “非得三伏天趕路么,那多熱吶,不然你給你娘說說,晚幾日再走吧?!毙“m建議著,隨手抓了抓頭上的泥角——捉魚時,她把頭繩丟了,披頭散發,阿粱用兩把河泥,給她頭發抓成個沖天角。 至于為什么是獨角,阿梁說,阿塵脾氣犟,做事兇,像那頭打遍莊子無敵手的獨角大水牛,所以也給阿塵抓一個角。 三人還為此打了賭,賭阿塵回到家后,會不會被她娘和爹輪番暴揍。 走在最后面的高個子微胖女孩,頭上頂著片荷葉,大聲補充:“晚幾天再走嘛,不僅可以避開伏天的暑熱,我們三個也還能再玩幾天,阿塵的外公來信說,過幾日,要來帶我們去他的荷塘里采蓮蓬,還要做醉蝦給我們吃?!?/br> 小阿粱有自己的主見,搖了搖頭:“江寧有人在等我,我要盡快去找她,等到了秋天,天氣不熱時,我帶她回來找你們,到時候我們可以一塊玩,但是你們不準欺負她——” 說著,她轉過頭來,食指隔空朝阿塵一點:“尤其是你,阿行???” 說話間走到日頭底下,路面格外燙腳,后面兩人邊走邊蹦,異口同聲大笑:“當然行的吶!” “哎呀!”最后面的小秧秧,背著滿背簍的花跳腳大呼起來,“泥鰍都跳出來了,阿塵別蹦了,泥鰍!” 小徑上蹦跳著走路的三個娃娃,下一刻手忙腳亂蹲下去捉泥鰍。 小阿塵忘記了,自己的背簍里襯有油布,沒蓋子,捉泥鰍時蹲著往前一個猛躥,背簍里的水、魚,以及泥鰍螃蟹,基本全被她潑掉出來,順帶洗了個后腦勺。 回到家,獨角水牛造型的小阿塵,意外地沒有挨揍,反而罕見地,趕上爹爹和阿娘在屋里吵架。 背簍里的水,早已被灑得不剩多少,小阿塵蹲在院子里,看了許久的魚和泥鰍搶水,等爹娘吵架結束。 兩盞茶時間后,爭執停止,爹爹奪門而出。 在院子里看見蹲在背簍旁的小阿塵時,他卸下爭執后的滿身怒氣,忍著笑,在她硬邦邦的“獨角”上敲了個毛栗子,差點把她敲得以頭搶地。 隨后,兩眼通紅的阿娘走出來,把裹了滿身魚腥味淤泥的小阿塵,丟進阿塵爹爹特意壘砌的,讓阿塵學游泳的小池子里,簡單洗涮一番,母女倆踏上了回阿塵外婆外公家的路…… 夢境漸碎漸遠,于霽塵平靜地醒過來,用力按了按發疼的眉心。 十二年前,那個普通的盛夏傍晚,是她最后一次見于粱,以及,最后一次見爹爹。 “醒了吶,”頭頂方向傳來熟悉的聲音,講官話也帶著江寧調,聽得人心緒漸平,“魚湯熬好了的,喝么?” 客船平穩行駛,水圖南坐在船頭熬湯,夫妻檔的船工在船尾交替擺槳,于霽塵坐起來,蓋在身上的毯子滑落下去:“船走出去多遠了?” 江寧人乘船如在平地,水圖南坐在船頭,用白瓷碗盛出半碗魚湯:“兩個時辰,你這個午覺睡得夠久吶?!?/br> 有點暈船的于霽塵感覺頭重腳輕,貓著腰鉆出倉篷,接住半碗魚湯,眼睛瞟向河面上路過的大小船只:“是不是快要靠岸了?” “是吶,”水圖南迫不及待喝口自己熬的魚湯,鮮是挺鮮,就是燙嘴,嘶著氣兒道,“不是你說的,要在曲軸客驛休息一晚,明朝出發,中午到湖州縣?!?/br> 于霽塵點頭,捧著碗吹魚湯。 江寧到湖州縣之間,走水路最便捷,但兩地水道間沒有其他地域,于是兩地官府共同出資,在中間修建了個中轉處,可供往來船只暫做休息。 見于霽塵慢吞吞嘗了魚湯,水圖南問:“味道阿行???” “一般?!庇陟V塵這樣講,但隨后,這人不見外地喝了兩碗半。 “味道一般還喝半鍋???”行路無聊,水圖南故意問。 于霽塵嘬著魚湯里的姜片,腦袋暈暈地靠在船邊:“因為我餓了唄?!?/br> 罕見有誰暈船不影響食欲,水圖南笑著瞟過來兩眼,未幾,于霽塵的視線,從河道上各式各樣的行船上收回,問:“你可以接受和許多人一起,住那種通鋪么?” 通鋪,水圖南還真沒住過,但她掌舵水氏織造時,做過人員出行食宿花費標準提高的改革,因為大伙普遍反應,出去辦事時,大合鋪睡不好。 “曲軸客驛里不是有上等房么,”水圖南有些不敢相信,促狹著揚起嗓門:“莫非打算要我住通鋪?這樣小氣的哦,你這個鐵算盤,幾時變成鐵公雞啦!” 在船尾擺漿的夫妻倆,好奇地向前面看過來。 于霽塵:“……” 于霽塵抿抿嘴,感覺魚湯的味道還在口腔里,回味悠長,不由覺得吃人嘴短,耐心解釋道:“但凡是上規模的貨船,非必要時,不會??壳S碼頭這種小型中轉地,你看其他行船,這個時間,這個方向,十有八·九要留宿曲軸客驛,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