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舟 第41節
一下子,栽進了一個比自身體溫高些的溫熱懷抱。 “早安,楚首席是低血糖了嗎?” 頭頂傳來男聲,口吻沒有半分戲謔,更像是裝得非常到位的關懷。 凌意舶垂眸看他。 楚漾的眼瞳是幾近于深黑的藍,天生適合沉默與專注,整張冷淡的臉又因為上揚的唇角和鼻側那顆小痣而有些生動。 “確實有一點?!背樦脑捳f,掙脫開過于熟悉的懷抱,站直身體。 凌意舶“哦”了一聲,直接單手扣住楚漾的手腕,虎口卡在脈搏上,模仿著血糖儀檢測的觸感和方式,動作有一絲理所當然,“我來試試……” 一張覆蓋在臉上的冰冷面具終于裂開名為慌張的細縫,楚漾抽回手,“我給你做了早餐,你趁熱下來吃?!?/br> 這句話是在他轉身走之前說完的,楚漾腿長,步子邁得開,凌意舶還沒反應過來什么叫“給你做了”,楚漾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梯的邊角,只留下一片薄白的影。 楚漾走得急躁,他在下樓梯時微微躬身,凌意舶懷疑自己眼花,總覺得楚漾脖子后面那塊被刀故意傷害過的疤痕變得更明顯了——也不能說是明顯,就總覺得和平時不太一樣。 有點鼓、發紅。 像是腫了,又像是因為埋頭而凸起一塊骨頭,凌意舶不太確定。 凌意舶瞇了瞇眼,張開的手攥緊成拳,又松開,低頭看了眼掌心,抓不住。 連半片衣角都抓不住。 用完午餐,楚漾和周渡打了個招呼做好報備,準備開車進市區理發去。 雖說都是下屬保鏢身份,但畢竟是自己人,凌灃不會過多苛責待遇,專門吩咐過楚漾,如有需要可以用那輛攬勝代步,不會計較公車私用。 謝崇珩在上次事后已親自給楚漾道過謝,甚至還驚動了謝崇珩的母親打過電話來,說等凌意舶的“禁令”解了,一定當面找楚漾再道謝,楚漾禮貌拒絕,只說是職責之內的事,私下見面反而不太方便。 凌灃是個好老板,同時也是個疑心病重的人,楚漾沒必要冒這個風險……況且他能察覺得到,凌意舶本就不樂意他和謝崇珩單獨見面。 渝水的天氣已進入盛夏階段,出門走動十分悶熱。 楚漾換上短袖短褲,甩甩才用冷水沖洗過的頭,臉上水珠四濺,他從地下室一道敞開的小門內拖出長似蟒蛇的軟水管,試了下高壓水槍的力度,徑直往車庫走。 他繞著那輛身軀龐大的越野車觀察了會兒,又注意到安靜停在一旁乘涼的urus,不確定凌意舶這sao包往車身外鍍的什么膜,決定把攬勝開出來再拿高壓水槍沖洗,免得誤傷了凌意舶的大寶貝,他再扣進去十年工資都賠不起。 陳迦禮一聽有拖出高壓水槍的聲音,手癢癢,興奮起來,挽起褲腳下樓就往車庫跑。 楚漾握著水槍手柄,為了方便,將略長的頭發一股腦薅到頭頂,脖根處的碎發被車身反彈的水流濺濕了點兒,質地柔軟的白短袖貼在身上,頭頂強烈的陽光把這一切都打出一種半透明的光澤。 楚漾把白短袖往上捋了點兒,抓起衣擺往腰腹一拉拽,打了個結,露出半截腰身和腹肌。 看得出來,他的衣擺已經打濕了水,還很皺,再不卷起來,等會兒車洗完還得沾濕更大一片。 今天的渝水難得一遇,天空只有藍白兩種色調,空氣漂浮在身上,密密麻麻的熱。 水槍軟管一路繞過花園蜿蜒到別墅門口,像一條色彩鮮艷的蛇。 楚漾先踩在踏板上洗完引擎蓋,看陳迦禮興致勃勃地過來幫忙了,點了下頭。 陳迦禮一句廢話沒說,默契地接住楚漾扔來的毛巾,先去把用水反復沖洗過的地方擦干,一邊大開大合地動作,嘴上也不停:“漾哥,要洗車你說一聲不就行了,保管提前給你洗好,哪用得著你親自洗???” “我自己洗也就十來分鐘的事,沒必要?!背?。 況且等會兒你們還得陪凌意舶打沙灘排球呢,遇上這么個精力充沛的老板,夠你們受的。 但這句話他沒說,怕這小孩兒一聽這話,整張朝氣磅礴的臉都得皺成一團。 “這有什么?”陳迦禮一雙眼笑得又彎又討喜,“等會兒你一走,我去把另外兩輛車也洗了?!?/br> “行?!背肓讼?,凌意舶以前就有自己洗愛車的習慣,又摸不準人的心思,“你最好提前問一下他,他不一定能讓別人碰他的車?!?/br> 陳迦禮愣了下,笑了,“二少爺真是講究?!?/br> 楚漾不置可否,放在褲兜里的手機輕微地震動一下,是撥動和弦的鈴聲,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樣。 他沒否認陳迦禮的話。 “何止是車?!背f。 “什么?”陳迦禮沒太明白。 “沒什么,”楚漾招呼他,“來牽下水管,我去拿清潔劑?!?/br> “是!”陳迦禮從不糾結不該追問的問題。 楚漾知道那不止叫二少爺講究,那叫這人領地意識太強,天生就處于上位者的位置,做事習慣了掌控,森叔還曾經告誡過楚漾,這是s級alpha的天性,就像他們習慣性使用啃咬后頸腺體的方式來標記自己對omega的所有權一樣,更有甚者,還會向有領地爭端的alpha發起信息素的挑釁。 對人如此,對車如此……對部下也如此。 其實二少爺不但領地意識強,還喜歡像那些在草原上爭奪領地的野獸一樣,時不時巡視一番自己的地盤——比如現在。 二樓主臥的房間有一處全落地窗,巨大的玻璃墻邊各開了兩個窗口,還有一個長條形的露臺。 凌意舶正在注視著在樓下洗車的兩人。 相隔有一定距離,他看不清楚漾的表情。 但他能看見楚漾跳下引擎蓋,擦干凈手上的水,秒回自己的消息。 凌意舶剛發過去一張吃飯前拍下來的通心粉照片。 [ripple]:吃完了嗎? [舟]:有點硬。 按下發送鍵,凌意舶又將手搭在窗沿,半張臉隱在紗簾后,看著楚漾握著手機在屏幕上cao作,是在用鍵盤打字的手勢,卻沒回復他。 此時在家里做計劃表的周渡倒是難得地收到了楚漾主動找他的消息: 二少爺吃完飯沒有? 周渡回復,吃完了啊,還光盤行動了??磥沓紫鲲堄幸欢ǖ氖炙囋诶锩?! 心下了然,楚漾能猜到凌意舶這是變著花樣逗他呢,手指不自覺點開了凌意舶的頭像,才看到這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把網名改成了一個“舟”字。 楚漾覺得,那日夜里的沉默就是軟拒絕,可凌意舶似乎不這么覺得,拿沉默當了默認。 收起手機繼續洗車,楚漾不自覺彎了下唇角,嗯,那人的嘴和通心粉,總有一樣是硬的。 陳迦禮畢竟是處在二十出頭剛長大的年紀,洗著洗著玩兒心上來,沒打招呼,一槍飆過去往楚漾腳邊的輪胎沖刷,還好楚漾反應夠快,及時躲開,卷著手里的毛巾往陳迦禮背上毫不客氣地抽過去一下。 陳迦禮又笑著躲,楚漾也忍不住笑。 站在二樓的人卻一下笑不出來了。 別墅門口停車的地方不知道哪兒來了個趁著天氣好在慢跑的鄰里,三五個小年輕一起,有男有女,人多膽子大,一群人停下來慢走,推推搡搡的,終于推出一個看身型像個omega的男生躊躇著走到車前,朝楚漾說了幾句什么。 因為是背對的角度,凌意舶看不清也猜不出來。 這連峰山不大不小,沒什么路可問,如此冷門的景點偶爾有游客來爬山,在信息時代也不至于會迷路。 那么,就只有見色起意搭訕這一種可能性。 隨即,凌意舶模糊地看見楚漾抬起手做了個拒絕的擺動手勢。 隔這么遠,他都能清楚地瞄見那個omega整張臉和脖根爆紅,連連后退幾步,像是非常不好意思地道歉,轉身小跑著離開,人都跑遠了,還不忘回頭看楚漾幾眼。 到如此地步,凌意舶就算是只看狗仔偷拍的照片都能想象出來連貫合理的劇情,而陳迦禮倒是輕松地把毛巾往肩上一搭,走過去拍了拍楚漾的肩膀,指了下自己。 這下凌意舶也看懂了,他合理猜測陳迦禮這小子在說,你不給就不給,這omega怎么不找我要聯系方式??? 因為你不是別人喜歡的類型,凌意舶想。 想了會兒,又感覺有點笑不出來,為什么楚漾和自己單獨相處的時候沒見他笑得那么開心,倒回回都像如臨大敵,進一步,就退一步,壓低了重心朝他靠過去,他反而不會拒絕不會躲,只用一種非常合理合規的眼神望著你,讓人覺得像來自地獄的惡魔一不小心侵犯了某處神族的祭司,下一秒將要迎來鐵律的審判。 他這會兒倒不覺得自己站樓上看人洗車有什么問題,開始想為什么楚漾非要把車拖出來洗,怎么就不能在車庫洗呢,怎么就還專門挑了個他二樓能清清楚楚觀賞全貌的位置? 衣服還穿成這樣。 還和別的alpha打鬧嬉笑。 凌意舶偏生是個性子急的,有事兒向來直接打電話解決,才懶得發消息,此時一個電話砸到周渡面前,信號一接通,還不等周渡率先問候,劈頭蓋臉上來就是一句:“你說他是不是故意的?” “???” 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周渡連聲道:“是是是?!?/br> 凌意舶知道自己這問題問得愚蠢,又道:“這別墅的圍墻有加高點兒的可能性嗎?” “您要加什么?”周渡沒反應過來。 “或者和物業商量門口買一條道,別讓過人?!绷枰獠暗拐嫦裨谒伎?。 “是……發生了什么?門口怎么了?我稍晚去查一下監控?!敝芏少N心詢問。 “沒什么,就,算了,不用,”凌意舶氣焰滅下去一點兒,氣得頭痛,揉了揉太陽xue,“你轉告楚漾,讓他剪完頭發早點兒回家?!?/br> 周渡皺皺眉,從凌二少爺這句話里聽出了點兒楚漾人善被人妻的感覺,說不上心中哪點覺得怪異,沒說多錯多,只應了聲“好”,又道:“呃,二少爺,您是想加高到多少米?我這邊做不了主,肯定是需要和楚首席報備一下的?!?/br> 凌家保鏢,主打一個百依百順,少爺您說什么就是什么。 “算了,不用跟他說這些?!?/br> 凌意舶咬牙,往樓下又瞥了好幾眼,沒由來地想起楚漾鼻側那顆痣,想起楚漾昨晚難得手軟腳軟的模樣,想起他恨不得一巴掌招呼到自己臉上的表情,凌意舶眼皮一跳,拉上了窗簾,用分外認真的口吻道:“你只用告訴他,如果天黑之前他還不回來,我會親自開車去找他?!?/br> 周渡相信凌意舶有這個越獄的實力。 他一瞬間冷汗直冒,連忙答應。 不得不說,凌意舶這局句“威脅”實在有殺傷力。 楚漾緊趕慢趕,還真就在太陽落下渝水灣口之前趕回了別墅。 他沒覺得凌意舶是在威脅他。 他在開車往回趕的途中收到過凌意舶的一條消息,就四個字:多久回來? 楚漾一下就明白了那種心情,不是說誰得關著誰,對方的存在就是一種天生的安全感……想起在外一整天的惴惴不安,他開始懷疑也許自己同樣也需要凌意舶。 車停在車庫前面,來了個漂亮的倒車入庫,楚漾打開車門下車,才理過的頭發顯得人更有精神了,他唇角的弧度繃得很緊,面色嚴肅,和陳迦禮等三位屬下對視過一陣,忽然變戲法似的從越野車后座拿出一大袋打包好的燒烤。 “上次就說要吃,這回我來兌現諾言了?!?/br> 楚漾的臉在別墅門口的路燈下愈發亮堂,烏黑的眼睫垂著,打出一片密密的陰影。 陳迦禮遠遠望著他,餓得前胸貼后背,覺得楚漾此時此刻宛如天神下凡,完全就是來拯救自己的! 沒辦法啊,今兒個溫姨請假不在家,沒人做飯,楚漾一走,晚飯是周渡叫的外賣,他實在是吃不慣北方這動不動就醬香發甜的口味,下午陪凌意舶打沙灘排球又消耗了太多體力。 起先場面還很和諧,還是二對二這么打,打了會兒就體力不支了,改成一對三,三個保鏢輪流著來和凌意舶對抗,李觀棋拍球拍得頭昏眼花,都沒精力去研究凌二少爺今天又穿了什么圖案的沙灘褲了,累得氣喘吁吁,一抬眼對上凌意舶很囂張的表情和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