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聲日志后 第69節
“趙大人高見!” 這一句話本來也沒有什么,但趙大人卻不覺皺了皺眉,莫名總覺得有點不對。 ……這話怎么好像在哪里聽過呢? · 倒穆團隊大概還在暗中謀劃些什么,但穆祺已經無暇顧及了。軍演之后海商那邊也傳來了消息,十一月二十三日,穆祺親自到天津港迎接儒望押送的船隊,一一點檢木材與上萬石的各色糧食——海商跑一趟船不容易,當然不可能僅僅送幾根大木頭就算完;所以穆祺早就與儒望約好,將剩余的運力用稻米和谷物填滿,也算為將來大規模的糧食貿易探一探路。 親眼盯著糧食入庫之后(特別檢察了倉庫的儲備情況),穆祺連在天津衛歇一歇的時間都沒有,就立刻被一道密旨傳回了京城。在確認火槍兵已經可用而且好用之后,腰桿子驟然粗壯的飛玄真君萬壽帝君膽氣迅速回復,已經不必再扮演一個多月前委委屈屈忍氣吞聲不能不吃了吐的苦情角色,而決心要用大棒槌給自己的親戚上一上課了。 不把你們錘個滿臉桃花開,還真以為當今皇帝是什么打了左臉伸右臉的圣君仁主呢。 畢竟有建文皇帝珠玉在前,收拾親戚也要師出有名,特別是不能落個苛待親戚殘虐骨rou的臭名,飛玄真君在這上面相當用心,專程派人至浙江宣旨,命剛上任知府的海剛峰及都察院御史王潤蓮押送欽犯及人證快馬入京,趕赴刑部受審,并以密旨令穆國公世子、錦衣衛副指揮使及同樣被江南制造局總管太監楊得水隨從聽審,但既不許與主審接觸,亦不許泄漏行蹤,只許秘密記錄庭審細節,送朝廷核對。 文官勛貴錦衣衛及太監四方合力,兩兩隔絕彼此牽制,已經是飛玄真君能拿出來的最可靠也是最好用的審訊團隊;四方平衡下私心雜念被最大限度的抵消,審出來的每一個字都能算是鐵證如山難以質疑,可以完完全全洗清皇帝羅織誣陷的嫌疑,真正是真君苦心孤詣斟酌出的布局,充分體現了老登縱橫捭闔的政治水平。 不過,這一場審訊的主力還是落在海剛峰王潤蓮頭上。審訊在詔獄內進行,穆祺及楊公公等則只是待在刑部特制的密室中秘密旁聽,提防著主審官有誘供逼供篡改供詞的種種劣行而已。這任務說重大也算重大,但旁聽時并不需要花多少精力,屬于很輕松的美差。穆國公世子還是生瓜蛋子,常常在江南抓人審人的楊公公就很明白其中的套路,所以進了密室后主動招呼寒暄,取出自己帶的好茶葉讓刑部書辦泡茶奉上,還給兩人各送了一本小冊子: “這都是下面的孩子孝敬的玩意兒,說是在京城也很罕見的。這點粗鄙的小東西,實在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錦衣衛副指揮使張柱接過了書冊,翻一翻喔的出聲,不勝驚異: “《凡人修仙》!” 穆祺:……???! 他默默翻開扉頁,果然看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書名,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典藏版。 ……好吧,有特供番外的典藏版一共也只印了六百份。放出去后立刻就被搶購一空,市面上再難得一見,說是罕見倒也還算合理。只是料不到這小小一本雜書居然火成這樣,連遠在江南的大太監都能—— 穆祺搓了搓扉頁,忽的皺起了眉: 這紙怎么這么糙? 他穿越以來第一份的事業就是改造印刷術和造紙術,設法篩選了紙藥和原料,造出了又輕又薄又光滑的廉價用紙,質量上吊打市面產品不止一籌;如此潛移默化久久為功,才能以良幣驅逐劣幣,占據京師及周遭印刷業九成以上的市場,成為文人墨客趕考書生不二之選,大大豐富了人民的文化享受。到現在為止,哪一家印話本的不用他們國公府的好紙?更不用凡人修仙還是他親自抓的重點工程,用的紙張更該出色才是! ——奶奶的,這是遇上盜版了! 說實話,以大安現在這個版權意識,盜不盜版壓根沒人在意(穆祺就曾在集市的書攤上看到過五個版本的《西游記》),就算盜版商氣勢洶洶舞到他這個原作者面前,那除了自己打滾憋氣掉小珍珠之外也沒啥道德譴責的高招;甚而言之,在楊得水這種敏感之至的人物面前,世子就連掉小珍珠都得回家偷偷掉,要不讓叫這老登看出了什么端倪,回江南之后在穆國公夫婦面前搬弄搬弄是非,那穆祺還活不活了?! ——哎呀呀,你們家的大寶貝可是在寫話本子吶! 在保守封閉一潭死水一樣的四十歲以上勛貴圈,這一句話的殺傷力絕對比飛玄真君二號還要可怕一萬倍,其效力約等于將穆祺扒光了游街示眾,順便還把屁股拍得啪啪響;真正是永世不可磨滅的恥辱碑,社會性死亡的盒武器——只要有這么一句話懸在空中,穆國公還不當即揮著藤條從金陵一路殺來,將他抽得如陀螺一般的旋轉! 所以,無論心中千萬句的腹誹,穆祺還是只要只有長長吐氣,將小冊子放在桌上,帶著三分不屑,三分隨意,三分輕蔑,以及九十一分強力壓制的惶恐,隨隨便便往躺椅一靠,盡力表現出“老子和這東西其實根本不熟的態度”。 可惜,陪審的其余兩人是看不到這番優雅委婉的做派了。翻了翻書頁后兩位書友迅速對上了暗號,彼此相視一笑,相當之熟絡的開始攀談。 “直娘賊!”張柱率先感慨:“寫這《凡人修仙》的烏有老賊還真是個人物!說起來咱在京城做了這十幾年的事,平日里大大小小的話本曲子不知道看了多少,本來也不尊稀罕了。哪里曉得上個月得了這么一本冊子,一看居然就看了個通宵,還險些被當頭的給排喧一場!這玩意當真了得,俗倒是俗透了,偏偏看一回便忘不了……” 說到此處,張柱連連咂嘴,仿佛《凡人修仙》令人流連忘返之暢快滋味,猶自在唇齒間縈繞: “真不知這烏有老賊何許人也?雖說大俗即大雅,但能俗成這個模樣又能這么勾人,實在也是本事?!?/br> “咱家養的清客倒也看過這本子?!睏罟Φ溃骸翱谏隙际窍訔壍貌坏昧?,說是只有如廁時才能看一看的,但私下藏本子倒是一個比一個厲害,真正是讀書人假清高。不過這些請客相公也說了,寫《凡人修仙》的烏有子多半是個破落書生,沒得生計了無可奈何,被逼著做這下九流的勾當。不然為什么口口聲聲都是‘莫欺少年窮’,將名門子弟都寫成卑劣陰險的惡霸壞人?這就是自己郁悶不得志,怨天怨地發癲發狂……” 總攬全局、擬定大綱,筆名“烏有子”,又名“子虛先生”的穆國公世子:………… 啊對對對,天下的道理都叫你們這些搞文學批評的懂完了是吧? 當然這其實也不算什么。下層的市井雖然漸已開放,中上層的文人卻還相當保守,并不怎么看得起下九流的小說家言。就算私下里被迷得暈頭轉向五迷三道兩眼各一個黑眼圈,公開談起也一定要義正嚴辭的批判這種低級貨色語言粗俗情節直白思想惡劣,簡直是教壞了小孩子的罪魁禍首,是決計上不得臺面的。 又當又立嘛,口嫌體正直嘛,懂的都懂。 穆祺見慣了這樣的舉止,只是獨坐在原地喝茶。但楊公公興致勃勃,話鋒突然又一轉了: “不過這烏有子確實也是可惡!既然是寫話本謀生討飯吃,總該講點勤勉。咱家剛剛讀完第五冊 ,托了人專程到京師探問,才知道 第六冊 還沒有出來——這真正是成何體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懶得活像條狗!” 穆祺幾乎被嗆得一口水噴到桌上,不得不趕緊以咳嗽掩飾,順帶努力壓抑胸口的怒火——即使瑣務纏身不能自已,他現在也基本是三千從不間斷,哪里就談得上個“懶”字!——再說了,排版不要時間嗎?印刷不要時間嗎?分發不要時間嗎?一年不到就要出六冊,生產隊的驢也沒有這么使喚的! 萬惡的封建大太監! 他兀自生悶氣,張柱卻是心有戚戚,連連點頭: “別說公公生氣,咱在京城近水樓臺,搶一本新書也不容易,往往還得等人看完再借,真正是掃興?!?/br> “既然這么掃興,諸位弟兄就不會想想法子?”楊太監笑道:“不是咱家多嘴,既然只是個落魄書生,你們私下里悄悄把身份查出來,關到大牢餓上兩頓,烙鐵火盆面前一擺,旁邊再拴一條細狗,不怕這烏有老賊不屁滾尿流,保管他再也不敢偷懶……” 果然是頭上長瘡腳底流膿壞到心肝都黑透了的大太監!果然是本朝每一個文藝作品都一定要安排個反面角色的閹宦勢力!老子還真是小瞧了你們這些老壁燈! 穆祺心中咒罵萬千,面上卻一點也不敢顯出來。他端起茶杯左右一望,卻見張柱眼神游移,竟然隱約露出了某種神往之色。 ——奶奶的,你不會還真打算這么干吧?! · 無論世子心中多么憋悶,面上都只有板著一張臉一言不發,聽著旁邊兩個特務頭子大談特談暴力追更的一百種思路,以及對凡人修仙的各色感想(你別說有的還真挺有啟發性)。不過幸好,隔壁的審判漸入正軌之后,兩位也閉上了嘴,開始豎著耳朵聽音。 這一次被押解進京的是個郡王世子,身份尊貴與老登的血緣又近,所以驕橫跋扈不可一世,進了大牢也相當頑固。刑部堂官審了半天沒問出幾句實話,還是主審海剛峰奉命出場,啪一聲驚堂木后開口了,語氣平靜: “剛剛我等已經接到了圣旨,特許可以動刑。欽犯還是不要自誤才好?!?/br> 藩王世子愣了一愣,隨即大怒: “我是天潢貴胄,英宗皇帝的曾孫!高祖皇帝的祖訓,jian臣不得離間骨rou,你也敢對我動手!” “高祖皇帝的訓示,做臣子的當然要謹遵?!焙偡宀患辈痪彛骸耙栏咦婊实鄣摹洞笳a》,宗親縱使謀逆,亦不得以酷刑傷殘軀體。所以我命人預備的都是輕省的刑具。無論是夾棍、鹽水、站籠,都不會有什么大的損傷。刑部請來的太醫也等在外面,但有不妥立刻會喝止。書辦,將刑具拿上來給各位大人看一看?!?/br> 只聽隔壁當啷一聲,顯然是扔下了不少的器械。血淋淋刑具橫在眼前,那個什么世子的聲音終于萎了: “你當真要問?海大人,這對你有何好處?” “這是皇上分派的職責,我自當盡責,談不上好處?!焙偡宓溃骸拔覇柺裁茨憔驼f什么,無需隱晦。書辦,這一句話記錄在案?!?/br> 仿佛被這樣沉著平靜的語氣激怒了,藩王世子的聲音驟然高亢: “大言不慚!那我告訴你,王府這么些年和宮中瓜葛著,和上面瓜葛著,大小的事情何止千萬端!你這么說,是不是牽上誰我就供出誰,有什么事我都往外吐?海大人,這些我敢說,你又敢聽嗎?” 片刻的沉默。海剛峰再次開口: “欽犯要說,做主審的當然得聽。書辦,這一句話記錄在案?!?/br> 最后四個字平平一出,只聽當啷一聲,楊公公霍然站起,將茶盞盡數掀翻在地! · 說實話,能混到秘密聽審的都是人精,當然不會看不出來氣氛。所以大家都望著楊公公,面上頗有些尷尬。 楊公公木了一會,終于勉強開口: “對不住,茶水有些燙,咱實在是沒有拿穩……” 幾人都很識相的閉上了嘴,默默看著楊公公彎腰去撿茶杯。但恰在此時,海剛峰問出了第二句: “據王府親隨的交代,你曾經便服出海,密會葡萄牙的外夷。但高祖皇帝曾有條例,藩王宗親無旨不許出藩地,一應事務都由鎮守太監辦理。既無鎮守太監的許可,你是怎么出海的?” 一語既畢,剛要歸座的楊太監雙腿一軟,直接撲通坐到了地上。 冷眼旁觀的穆世子挑一挑眉,轉身招呼旁邊同樣在奮筆疾書的小吏——密室內也有個書辦,幫著貴人們做筆錄呢: “記上,他掉凳了?!?/br> 第79章 發瘋 掉不掉凳倒無所謂, 但楊太監似乎被這一句話給叫醒了過來,他掙扎著爬起,一把抓住了穆祺的袖子: “不能讓他再審了!馬上把人犯押下去, 把這姓海的趕回浙江!” 穆祺皺了皺眉,用了點巧力扯出衣袖: “這是奉旨審案,公公還請體面些?!?/br> 知道你這個大太監不干凈, 但底子不干凈還敢跳出來壓人, 你腦子有沒有問題? 老子會讓你兩句話嚇住嗎? “你以為我是為了我自己嗎?!”楊公公聲音都嘶了,眼白全是血絲:“我就是一條看家的狗!我死了沒有什么, 不能叫那個廣東蠻子把什么都扯出來, 玷污了,玷污了名聲——” 玷污了誰的名聲?穆祺還沒來及細琢磨, 隔壁已經開始了: “鎮守太監當然不會讓我出海,但織造局要借用我們府上頂尖的織工織絲綢往外賣,誰敢阻攔?” 楊公公打了個哆嗦, 聲音越發變了:“你聽聽他的話!這是在審逆案嗎?這是在審織造局,審——審宮里的事情!” 織造局是飛玄真君萬壽帝君撈錢的小金庫,牽涉其中確實極為敏感。但穆國公世子依舊一動不動, 坐在原地打量滿頭大汗的楊公公。錦衣衛張柱倒是頗為緊張, 甚至試探著還把茶水往世子處遞了一遞,但世子既沒有接茶,也沒有轉頭, 只說了一句話: “有圣旨在?!?/br> 有圣旨在, 他們這些旁聽的人就絕不能打攪欽案,否則便是忤逆的大罪。這一句話的力量比什么都大, 張柱也不敢說話了。 刑部的密室設計得極為精巧,內里再如何談論叫嚷, 外面一丁點聲音也聽不到。海剛峰又問了: “織造局借調織工,就算鎮守太監避諱不敢詳查,但市舶司主外藩朝貢貿易之事,內外往來都有記檔,核實之后立刻查出端倪。你又是如何蒙混過去的?” “記檔?”藩王世子冷笑:“沒有記檔?!?/br> “你是說王府竄易了檔案?”海剛峰道:“竄易記檔也是大罪,你是要自己供認此罪了?書辦,這一句記錄在案?!?/br> “與我何干!”藩王世子怒道:“織造局從沿海宗藩處借調的人手多了,什么時候有過記檔!” 這一句話石破天驚,密室中三人的臉色悚然而變——市舶司記檔是收稅的憑據;繞過記檔私下與洋人貿易,本質就是走私。當然,一兩個王府宗親走私販私其實沒有什么,但由織造局牽頭大規模的繞開檔案對外接觸,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宮中也在走私! 宮中是飛玄真君萬壽帝君的地盤,織造局更是皇帝玄修享樂不可一日無之的小金庫,以老道士的刻薄尖酸陰狠,就是重金屬中毒神經錯亂到忘記自己姓甚名誰,也決計忘不了時時刻刻的盤查他的小金庫。這種大范圍勾結宗親的走私,能夠持續至今就只有一種可能——他們絕對是得到了皇帝的有意無意的縱容。 我的媽呀,還有意外收獲! 無怪乎楊公公跳腳跳成了那樣,驚恐駭懼到近乎五內俱焚的地步;原本以為是這群太監在欽案中手腳不干凈,但現在看來事實比一點骯臟手腳還要可怕得多——真要讓織造局的事情牽扯到皇帝,他這條守在江南的狗也就可以下鍋開煮了! 如此猛料驚心動魄,就連張柱都忍不住起身張望。楊公公則是喘氣連連,聲音發飄: “聽明白了吧?聽明白了吧?再讓他審下去,天下立刻就要被攪了!”他尖聲道:“張大人,馬上讓他停下來!世子,你我要立刻聯名寫個奏折,彈劾此人飛揚浮躁舉止失措,隨便找個茬子把他攆回浙江再說——這人是個禍種,禍種!” 張柱立刻聽命起身,走到了密室門前。楊公公兩眼凸起,直勾勾盯住穆國公世子。世子思索片刻,點一點頭: “那就寫吧?!?/br> 楊公公的眼中登即有了神采,但一口氣還沒有吐出來,他就聽到了下半句話: “公公本來就有織造局的路子,自己寫折子往上面遞就行了。至于我的這一份折子嗎,還要慢慢的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