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聲日志后 第57節
第66章 削藩 殿閣內一片寂靜, 眾人屏息凝神,連呼吸之聲也沒有半點。在這樣絕對的安靜中,閆閣老喉嚨中的咯咯聲便尤為刺耳起來。 可惜, 就像先前數十位被閆閣老指鹿為馬強行捆綁堵得兩眼翻白言語不能的大臣一樣,當閆閣老被相同的招數擊中要害時,照樣沒有人會為他解圍。大家依舊只是垂眉順目, 默不作聲的思索著穆國公世子方才的暴論。 若以史實而論, 早在孝宗弘治年間,改革宗藩制度的呼聲便已甚囂塵上, 逐漸成為文臣的共識;而至武宗皇帝以來, 歷代名臣反復嘗試,實際已經迭代出了一整套成熟的改革體系。所以世子都不必解釋什么, 僅僅說一個“大刀闊斧”,所有人就基本都明白了! 按張璁當年改革的思路,變動宗藩制度的方向分為上中下三策;下策最為保守溫和, 基本不會改動什么,只是要求嚴明執法,懲治犯法宗室, 逼迫他們吐出多年來侵占的田地與祿米;中策則稍為激進, 打算削減部分強藩的封地,擴大地方約束的權限,中央定期派出御史監察, 并允許部分窮困宗室出籍后自謀生路;而上策……上策則激進之至, 同樣也相當簡單,直指問題根本——無限制繁殖的宗藩終究是不可以承受的, 所以必須考慮給皇帝的親戚們上上強度! 要論大刀闊斧,那當然只有最激進的上策才能稱得上大刀闊斧。但即使在改革動力至為充足、朝野風氣最為躁動的武宗末年, 敢于支持這種決議的官員也在少數;更何況幾十年后歷次革新都一敗涂地,官場心氣已經被大大消磨? 在場的沒有一個會為宗室說話,但也沒有一個會開口贊同這樣躁進嚴苛的改革。官僚的保守封閉,謹慎自持,向來都是如此。 所以,默然片刻之后,還是皇帝敲了敲床頭。 李再芳道:“照這個辦法,怕不是要弄出不小的動靜?!?/br> 這算是很和婉的提醒了。以真君的身份和性格,居然還肯多說一句話提醒臣下,委實已經是天高地厚的恩典,足以令在場的大臣們瞠目結舌,銘刻于心。但世子依舊沒有走下這搭好的臺階: “這一點,閆閣老也想到了?!彼攀牡┑┑溃骸伴Z閣老說了,為解君憂敢辭其勞,就算與宗室中一切因循守舊的叛逆為敵,他也必當一往無前,為陛下掃清阻礙?!?/br> 閆閣老:??。?! 雖然只是平平一句,卻聽得閆閣老簡直要呼吸不能了——老子憑什么要與宗室為敵???! 宗室是好招惹的嗎?祖制是好招惹的嗎?千萬人的反攻倒算是能頂得住的嗎? ——奶奶的,老子還想再干幾年呢! 在那一瞬間,閆閣老的內心是完全崩潰的——他一生欺軟怕硬長袖善舞柿子只挑軟的捏,怎么兩三句話的功夫就被扔進了這種硬拼硬的高端局呢? 可憐閆分宜心如湯煮思路電轉,想來想去也沒想通這匪夷所思的進程。而任憑他如何的急躁驚駭不能自已,現下卻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先前的什么“臣與世子見解一致”,已經把一切退路都給堵死了;如果貿然開口否認,那直接就是個欺君之罪! 得罪宗室會怎么樣他不好說,但得罪皇帝是絕對承受不住的。所以閆閣老只有閉嘴拉倒。 在閆閣老掙扎不能的可悲沉寂中,真君篤篤敲下了詢問: “你們打算如何處置?” 聽聽,聽聽,連皇帝都說上“你們”了,那不就直接鎖死,再也剖分不開了嗎? “臣才多少經歷,哪里敢在這樣的政事上多嘴?”世子恭敬道:“還是閣老教誨我,說這樣的大事不能一蹴而就(“老子沒有說過!”閆閣老在心中無聲的狂喊?。?,否則必定是適得其反,得不償失。如果當真要改制,那既得至上而下,也得至下而上。兩相配合,方為允妥?!?/br> 飛玄真君瞇了瞇眼,倒頗有些詫異了。說實話,如果世子只是打著雞血全力鼓吹削藩改制迫在眉睫的種種必要,那縱使他再如何愛重信任這位忠臣,也只能找個借口隨便敷衍過去——飛玄真君又不是建文皇帝,沒有平白捅馬蜂窩的愛好;但能一本真經說出“至上而下”、“至下而上”來,那至少是有過一番研究,可以仔細聽聽的。 他嗯了一聲,再敲敲桌子: “你且細細說來?!?/br> “是這樣?!笔雷痈┦祝骸伴Z閣老說(“還是那句話,老子沒有說過!”),以往朝廷約束宗藩,都是派遣御史和言官到各地尋訪糾察,彈劾不法的舉止。這樣由上而下,秉風雷而行,固然是天威浩蕩,莫敢不從。但畢竟言官久處京師,頗有隔膜,又是疏不間親,很難從嚴查辦。所以還是得至下而上,允許宗藩們自己上書檢舉糾查同宗的過失,上下彼此搭配,才算妥當……” 辦大事的第一要義,就是將自己人搞得多多的,將敵人搞得少少的。雖然削除宗藩減輕負擔是當下改革的主要目標,但并非所有的宗室都是敵人。宗親同樣是有強有弱有貧有富,同樣也有弱rou強食和恃強凌弱,在皇室這種尋常法律難以約束的黑暗森林中,底層宗室所遭遇的壓迫與凌·辱其實并不比尋常百姓輕松多少。在內閣收到的供詞中,就有不少親王搶占親戚財物和妻女的案例——這當然有違倫理,但你和宗室中的人渣談論什么人倫,那簡直就是笑話! 人渣從來不會因為區區一個親戚的名位就高抬貴手。在某些地處偏遠人煙稀少的藩邸,分封至此的宗室沒有人可以凌虐,就干脆將邪火全數傾瀉到了親戚頭上。彼此的關系不說是親如一家,至少也是個時日曷喪吾與汝偕亡。十幾年后爆發的幾次宗室互殺全家的慘案,禍因就在于此。 在這種氛圍下,你和底層宗室談什么天下大勢綱紀法制,他們未必有多么在意;但你要談怎么用宗藩改革來折磨上層的藩王和將軍,人家立刻就不困了! ——你說改革會損害宗藩的整體利益?宗藩整體利益和老子月俸三十石糙米有什么關系?!早該改改了! 要是朝廷派人下去,或者還會顧及著皇家顏面不敢硬來。但你要讓底層宗室自己搞揭發,那不把坐在臺上的貴人們剝下一層皮來,都算他們午飯少吃了兩碗! 在場的重臣都是在官場混老了的人了,一聽就知道這辦法必定管用,而且恐怕是過分的管用了!真要把底層發動起來,那皇室內部立刻就要開始激情大吃雞,近支遠支高層底層扯頭花噴口水斗得激情四射,當然也就管不了朝廷那一點區區的制度改革。 甚而言之,在大家斗得筋疲力盡兩敗俱傷之后,回過頭來仔細反思,搞不好還會發現朝廷的方案才是最溫和、最穩妥、最可靠的呢。 挑動上下斗蛐蛐嘛,這一點君臣其實都熟悉。 不過,身為本朝冠絕天下的斗蛐蛐大師,飛玄真君卻只是沉默了片刻,再次敲擊床頭。 李再芳道:“若宗室都能隨意參劾,怕是謠言迭起,要攪動人心了。人心似水,民動如煙,千萬人千萬張口,朕也聽不過來這許多。但能其政缺缺,其民淳淳,也便罷了?!?/br> 穆祺垂眉順目,心想老登果然是要大好了,都有心思再搞他那一套陰陽怪氣的謎語人套路了。什么“人心似水”,無非是怕宗室們彼此狂噴起來不知收斂,一個不小心污損到了他飛玄真君萬壽帝君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盛世老白蓮! 當然,這也并不出乎他意料之中。正如先前所說,削藩的套路在幾十年前便已經醞釀成熟,基本上能想到的辦法都被前人給摸索了一遍,早就輪不到穆祺這種愣頭青發揮。 天下的聰明人多得不得了,真當你多了幾百年見識,就能虎軀一震,大家納頭便拜呢?楊廷和張璁夏衍解決不了老登這朵盛世老白蓮,他穆祺其實也解決不了。這就不是一點小聰明能辦成的事情。 所以,世子也不耍什么小聰明,只是老老實實的回話: “臣想,可以讓宗室們用密折上書?!?/br> 皇帝沒有回話,只是稍稍向左一歪,轉頭瞥了世子一眼,言下之意,再明白也不過——什么“密折”?朝廷的保密水平,外人不知道,你這個在京城長大的還能不知道? 就朝廷這種一個勁往外噴機密消息的大花灑,密折不密折有意義嗎?奏疏從地方送到京城足有數百上千里路少說七八日的功夫,這個級別的空檔已經能翻來覆去泄密十來遍,足夠書商們將密折中的勁爆消息編纂成冊刊印散發,引爆出下一個《西苑春深鎖閣老》了! 皇帝當然不能容忍第二本《鎖閣老》,所以此事一律免談! 但世子并不氣餒,鎮定自若的說出剩下的話: “……不過,閆閣老也在擔心密折的效力(“老子什么時候擔心過!”),所以臣思慮再三,向閆閣老做了保證,可以開發出一種全新的機關盒子,只要將奏折鎖入其中,連盒運送,就絕沒有泄密的風險……” 趴著的皇帝忽的瞪大了眼睛。在短暫的思索后,他居然奮力從床上爬了起來,改全趴為半趴,居高臨下的望著世子。 他敲擊床板: “此話當真?” “臣不敢欺君?!笔雷赢吂М吘矗骸俺技依锏墓そ持灰獢等站湍苴s制出樣品,陛下一試便知?!?/br> 所謂絕不泄密的機關,無非是在盒子里配備點特殊的隱形墨水與對應顯影劑罷了,也算是穆祺在長久的科研中開發出的副產品之一……不過,副產品歸副產品,這種基于19世紀配位化學的產物,依舊是當下絕對無解的天頂星科技。只要沒有秘方——不,即使僥幸拿到了秘方和原料,沒有足夠化學知識做底子,依然是不可能逆向還原出藥物的。 ——換言之,等到這配料研制成功,困擾了大安朝廷數十年而始終一籌莫展的泄密問題,基本就解決了一半了! 這就叫技術改變社會,千萬個聰明人琢磨來琢磨去,在制度上打了千萬個補丁,到頭來都沒有一個化學方程式好使。所謂一力降十會所謂以力破萬法所謂天外飛仙降維打擊,大抵不過如此——畢竟誰能想到,扒手和偷竊真正的天敵不是什么高明警探,而是古怪的電子支付呢? 當然,飛玄真君萬壽帝君暫時還想不到這么深。他只是以皇帝的本能,敏銳的意識到了一個光明的前景——如果這套保密技術當真可靠,那他就可以借此建立起數代皇帝夢寐以求卻又不能不望而卻步的真正密折系統,盡情的在背后蛐蛐人了!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天子借助信息優勢所制造的猜疑鏈與情報迷霧,是統御群臣至關重要的權力優勢。但自朝廷體制廢弛淪為泄密大花灑以來,皇權的這一優勢便在不斷流失萎靡,甚至逼得飛玄真君不得不裝模作樣陰陽怪氣當個不說人話的謎語人,強行塑造君心莫測的人設。而如今技術進步后打法更新,皇權儼然又能占據上風了! 這一瞬間的驚喜無與倫比,以至于皇帝都不能不特意問上一句——當然,這并非懷疑;事實上,只要想想穆國公世子開發出的飛玄真君二號火箭,就不應該對他的研發實力有什么懷疑……所以,在得到保證之后,皇帝迅速敲起了床板: “你做出樣品之后,先給朕呈上一份?!?/br> 世子躬身答應?;实蹌t稍一猶豫,掃了一眼御榻前呆若木雞的閆閣老。 說實話,他也不是看不出臣子之間的那點貓膩,猜都能猜到世子是在借著閆分宜的疏忽順手拖人下水,只不過懶得管罷了。但現在全套謀劃聽下來,飛玄真君心里卻不由起嘀咕了——整套方案雖然算不上盡善盡美,卻也是妥當完善大為可行,連保密這種小紕漏都仔仔細細的補上了;整個思路之流暢完善,委實不像是世子這種生瓜蛋子能拿得出來的手筆。 ……難道這姓閆的老貨還真在私下謀劃過削藩不成?他有這么老成謀國嗎? 能把閆分宜與老成謀國四個字聯系起來,大概是飛玄真君這幾十年來夢想不到的瘋狂事實。但現在世子口口聲聲,咬定了是與閆閣老相商,閆分宜又一句話都不能辯駁,所以他也只有順水推舟。 飛玄真君沉吟片刻,再敲了敲床頭。李再芳道: “既然如此,那這個由下而上的法子似乎還有點意思……這樣吧,此事由裕王總覽,穆國公世子與閆大學士擬一個條陳上來,朕先看一看?!?/br> 聽到皇帝老子親自點名,閆分宜的身子晃了一晃,一張老臉霎時雪白了。 ……奶奶的,還是沒有走脫! · 皇帝的傷依然沒有好全,清醒一個多時辰便大覺疲倦。談完幾件大事之后,太監就進來提醒圣上服藥,并由裕王這親兒子親自伺候,內閣重臣全部在旁邊打下手。 雖然身有重傷,飛玄真君依然要講究體面,一碗湯藥端上來后,要由裕王先嘗上一口冷熱,然后一勺勺喂給親爹。內閣重臣則全部上陣,用浸了草藥的熱毛巾給真君敷手腳——到了這個時候,穆國公世子就不能不感激他如今的身份了;敷手腳的順序是按內閣次序安排的,所以他和閆閣老好歹還能一人分上一只手臂;而身份卑微如許閣老李閣老,就只能給真君笑臉搓腳丫了。 好容易一碗湯藥喝完,宮殿的暖閣中環佩聲響,一個捧著金盒的宮裝女子自屏風后走出,在御榻前屈膝一禮。內閣重臣慌忙避讓,垂頭侍立,不敢與思善公主對視,只有裕王站了起來,向自己的meimei點頭回禮。 顯然,病重之后皇帝的心思越發多疑,甚至連身邊的宮人太監都難以信任,于是思前想后,居然將親女兒叫了來貼身伺候。而這幾日以來思善公主沉默寡言老實辦事,也的確得了老登的一點歡心,都愿意讓她出來見一見人了。 當然,皇室內再如何風波起伏,終究不關外人的事情。所以大家都只望著地面,靜靜等待公主伺候皇帝服用蜜餞和丸藥。片刻之后,思善公主收拾好金盒,再次默默一禮,無聲走了出去。 皇帝重病心情不快,宮中女眷都不敢濃妝。思善公主也只在裙角系了一片小小的黑玉。但行走之時玉片起伏,垂頭望地的穆國公世子卻微微抬了抬眉——他一眼就分辨出來,這小小的殘片并非什么珠玉,而純粹是芯片高溫熔化后的碎渣??磥砉髯袷爻兄Z,已經將手中的日志盡數銷毀,不留殘余。 這其實也殊無必要。雖然不知道公主手中的日志是從何而來,更不知泄漏的具體途徑,但自從與參云子對峙過那么一回之后,穆祺就關閉掉了系統的日志上傳功能,基本已經杜絕了泄密的可能,并不勞煩公主再多銷毀一回。 但無論怎么說,天潢貴胄愿意遵守承諾,穆祺還是想略略表示一點謝意的。只是御前誰也不能亂動,都只有沉默罷了。 · 磨磨蹭蹭服侍了小半個時辰,皇帝才命人將諸位大臣送了出去。今日的公事了結得早,穆祺便溜溜達達自己回了家,然后又溜溜達達進了書房,給長桌前奮筆疾書的三位熟客打了聲招呼,輕輕松松坐上了主位。 以高祖與太宗的規矩,內閣大學士不過是皇帝的秘書,自己是絕對沒有資格征辟下屬招攬同僚的;但祖宗家法到底頂不過現實需要,長久以來中樞權力集中于內閣,為了辦事方便流程迅速,相熟的官員常常會在親近的閣老府上群聚議政,彼此進退一致同氣連枝,達成政治上的攻守同盟,也是后續大安黨爭的重要源頭之一。 而穆祺手握機樞,亦難逃此例外,雖然沒有什么官場上的同年故舊(好吧其實多半是被顛公嚇著了),但被國公府一力拔擢的吳承恩歸震川張太岳基本上是老老實實每三五日都要來聚上一次;也就是現在時日尚短,要是再這么掌幾年機要,估計朝中又要多一個“穆黨”。 國公府論事向有慣例,一般都是先公而后私,所以是張太岳起身回稟,說興獻皇帝的語錄已經編訂出了大綱,不久就可以開始正式修纂了。 世子本來半靠在躺椅上,聞言不覺抬頭,眼中竟似有微光閃過: “這么快?” “興獻皇帝的狀況畢竟特殊一些?!睆執赖溃骸翱煲稽c也是有的?!?/br> 歷代皇帝有實錄有起居注有詔諭檔案,還有奏折上的種種批語;編撰語錄時必得要一一核對搜集材料,分毫差錯不得,所以進度極為緩慢,修個十幾年也算正常。但興獻皇帝說穿了也不過是個藩王的底子,根本不可能有這樣豐富而完整的文獻記錄。以他留下來的那點模糊而短缺的資料,想編一本語錄真是再容易不過了;既能省事,還根本不怕什么錯漏——侍奉興獻王府的老臣凋零殆盡,皇帝的記憶也早已模糊,誰能挑出瑕疵來? 一份又輕松又不怕犯錯,完成后還必定被皇帝重賞的差事,真正是天下打工人夢寐不得的寶藏。所以有時候你都不得不佩服閆閣老在窺伺圣意上的高超本事——穆國公世子能把握住機會是靠著資料提點,歷史上閆閣老力主修《興獻皇帝語錄》,可真正是無中生有,單靠自己的眼光便挖出了這個舉世無雙的寶貝來! 當然,閆閣老的主意的確很好,不過現在它已經是世子的了,世子也很欣賞閣老的聰慧,體驗非常之好。 而體驗非常之好的世子仰頭思索了片刻,露出了一個微笑。 “按理說我也不懂這些,本來不該隨便說話?!彼届o道:“但我想問一句,既然大綱都已經擬好了,那能不能先摘錄出一些語錄,編個小冊子出來呢?國朝敬天法祖,歷代先帝的語錄就是祖宗家法,圣圣相應不能違拗。而恰巧最近朝局起伏,也正好要有一個祖宗家法來安定人心?!?/br> 興獻皇帝只是個野雞皇帝,但誰叫他是當今圣上的親爹呢?只要他是圣上親爹,那他的話就比什么武宗孝宗的語錄更管用十倍不止。 張太岳想了一想:“不知要編什么樣的小冊子?下官可以立刻安排?!?/br> “這也不難?!笔雷又甘镜溃骸奥闊┠阈量嘁换?,把興獻皇帝生前支持宗藩改革、支持限制宗親、支持更動體制的語錄全部找出來,編寫一本《獻皇帝論宗藩改制》,我再讓人刻印后上呈,爭取每個衙門都能拿到一本,共同領略獻皇帝的圣訓?!?/br> 張太岳:………… 張太岳沉默了。 以他的敏銳,其實迅速就明白了世子的意思。在尹王叛亂后宗藩改革的呼聲再興塵上,世子的主張尤為激烈。如果這時候能有一本興獻皇帝支持改制的冊子印出來,無疑是極大的輿論助力。且不論什么祖宗家法先代寶訓,單單是興獻皇帝的身份都能壓得反對者說不出話——藩王出身的獻皇帝自己都發話支持改革,你們還鬼叫什么?怎么,你們比獻皇帝還懂宗藩啰? 這一招殺人誅心占盡道德高地,絕對是精妙絕倫的好招數。唯一的問題是…… “獻皇帝……”張太岳艱難道:“獻皇帝說過這樣的話么?” 他搜集了十幾天的資料,怎么就沒看出皇帝的親爹有這么個傾向呢? “事實與否不要緊。要緊的是,獻皇帝可以說過這樣的話?!笔雷游⑽⒍?,淡定自若:“幾位先生都是科舉的老人了,下筆寫八股都要代圣人立言,無一字無出處??墒翘?,你下筆寫的每一句話,都是圣人的原話么?” 寫八股可能是代圣人立言,但靠圣人的話寫八股基本不太可能。都是玩舞文弄墨自由心證靠六經注我那一套上來的,大家何必裝什么純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