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聲日志后 第49節
【善惡二元,將rou身視為黑暗的囚籠,純粹而潔凈的靈魂視為光明的本質——雖然用元神什么的搞了點掩飾,但這絕壁是明教,只不過是被大量扭曲后的明教教義……嘶,朱重八的子孫居然找了個明教的方士,這有點太微妙了吧?】 的確是有點太微妙了,微妙得讓飛玄真君的呼吸都亂了一拍。因為蓄意的隱藏與歪曲,至高祖皇帝以來數百年,已經很少有人能發現國朝與明教那若有若無的聯系了,更不會留意高祖創業之初的往事(否則“賊僧”云云,也不能掩蓋這么久);大概只有歷代皇帝,還能從內部的記載中窺伺到真相的一角。 原本以為滄海桑田之后,明教漸次衰落,這份往事已經可以由時間消磨;但現在看來,旁人知不知道不好說,這事情終究還是瞞不過謫仙人。 【從七十年代對大安歷史的再發掘看,高祖皇帝朱重八的起價是絕對與明教與白蓮教脫不了干系的,甚至起家的第一份原始股,搞不好就是教里的弟兄投的。不少典籍中稱呼朱重八為“明王”、“教王”,其實也算其來有自?!?/br> 在這一段心音之下,還有無數奇特的聲響在耳邊閃過,顯然是謫仙人啟動了天書的什么“搜索”功能,正在逐一查找資料。這些資料或精深或晦澀,走馬觀花難以盡覽。但皇帝卻面色沉靜,只是右手輕輕捏了一個沖斗鎮心的法訣——相較于隔岸觀花的后世研究者,皇帝掌握的一手資料總是要更多一些。飛玄真君萬壽帝君就清清楚楚的明白,高祖皇帝豈止是與明教“脫不了干系”而已?彼此瓜葛之重,即使再如何盡力抹消,都是去不了痕跡的。 事實上,當初高祖皇帝定鼎登基確立國號之時,明教的影響就曾若隱若現的浮出過水面;高祖皇帝曾受封為吳王,以漢、唐以來的慣例,新朝國號應為“吳”;不過吳王畢竟太過泛濫,又來自朱重八竭力想要遺忘的紅巾軍韓林兒,實在不算合適。于是退而求其次,打算探尋高祖皇帝的祖籍,以此為號;但高皇帝祖籍恰在春秋宋國一代,按照慣例應該叫“宋”,最為穩妥??蓢栠@種事買新不買舊,他趙大是個宋,我朱重八也是個宋,將來史書撕扯起來,誰才是正統? ——再說了,韓林兒的政權,可也是“宋”呢! 所以,在爭執不下時,“大明”這個國號便悄悄浮出水面,并幾乎已經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直到有文官偶然發現,南朝劉宋孝武帝劉駿的年號,也叫“大明”。 ——你們大宋是沒完了是吧?要不高皇帝改叫韓重八趙重八或者劉重八,大家大宋f4組團出道得了唄?! 在這個處處都隱藏著大宋的險惡世界里,絕不想變成大宋的朱重八奮力掙扎,終于拋棄了以往一切的慣例,硬是拿自己曾經擔當過的什么“安國節度使”,給國號定了個“大安”。 不過,雖然“大明”功虧一簣,但能力排眾議走到最后,基本能看出明教及白蓮教的分量。當然,幾百年前的陳谷子爛芝麻不算數,但一個明教教徒千方百計攀附著宗室到達皇帝御前,又是想要做什么? 飛玄真君萬壽帝君瞇起了眼睛。 恰好在此時,天書又開始了嘀咕: 【大概也正因為如此,殘存的明教一直對朱重八和他的王朝感情復雜。高祖皇帝登基之后基本完全摒棄了明教的理念,甚至將紅巾軍等稱為“妖人”,將偌大的國家完全轉變為了一個與歷代正統毫無異樣的儒教農耕帝國;這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是實打實的過河拆橋、始亂終棄,不能不引發明教教徒深刻而持久的怨懟;但另一方面,高祖皇帝的功業又太過于輝煌,甚至可以算超出了明教建設之初最狂野的想象;所以,教徒們又不自覺的畏懼高祖皇帝,忌憚朱家皇室,并將之視為神明的化身,偉大的明王——歸根到底,還是只敢跪著造反而已。 不過說句實話,老朱雖然確實不地道,但如果按民間宗教那一套建國,確實也魔怔了一點。如果以當時的教義,那老朱是明王降世,可稱天王,朱老四是真武降世,可稱天兄;雖然天王天兄父子和樂,但到底也走到了天兄殺天侄的地步。所以說還是那句話,我們大安也有自己的洪天王,我們大安也有自己的拜上帝教。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太平天國,歷史這玩意兒查重率也太高了?!?/br> 天書還在繼續吐槽,但皇帝已經不在意了。他霍然坐直了身子,眼眸中驟然閃過了一道精光,直直逼向滿臉溝壑的老方士。 高祖皇帝與明教之間或者有一點陳谷子爛芝麻的往事,什么始亂終棄欲拒還休什么后來的怨恨那么深只因當初相遇那么美,但對當今圣上來說,這一切都絕不重要。能讓他迅速反應的,只有兩個驚天動地的字: “造反”! 你說是跪著造反?跪著造反也不可以,連想一想都不可以!這是皇權的逆鱗,攖之必殺人;哪怕僅僅是一點懷疑,也決計會遭遇雷霆萬鈞的彈壓! 真君心中殘存的那一點求知與好奇頃刻間蕩然無存,所余者唯有凌厲而兇狠的殺意。他隔空注目方士,直接出聲打斷: “你講了這么久的靜功,不知這功夫修煉到深處,又有什么效用?” 說完此句,皇帝心中已經勾勒出了欲加之罪。無論這參云子交代出什么效用,他都會讓此人當場試演;稍有不對,便可以用欺君之罪將這來歷不明的明教方士立刻下獄,直接拷打出需要的一切消息。就算這疑似的反賊應對無礙,真君大不了立刻召穆國公世子入宮,出動這張無可匹敵的底牌! 參云子面色不變,只是深深一躬: “回陛下的話,這靜功并無其余好處,只不過煉到深處能與神靈相通,常有玄妙心音,在耳邊時時縈繞而已?!?/br> 話音剛落,只聽當啷一聲響動,皇帝驀然站起,直接帶翻了茶盞。 第59章 變故 自四月初首次面圣以來, 尹王及尹王推薦的那位參云子便驟然蒙獲了極大的恩寵,三日內接連被召見五次,每一次都是屏退外人造膝密陳, 即使親近如李再芳、黃尚綱亦不得與聞;每一次私下對談,花費的時間又總在三四個時辰以上,即使昔日的藍道行陶仲文, 也絕無此非同尋常的境遇, 于是參云子聲勢甚囂塵上,頃刻間便震動了京師。所有人都意識到了同一件事: 飛玄真君上頭了, 老辣深險陰陽怪氣的飛玄真君已經夠難纏了;上頭之后的飛玄真君則更不可理喻;當年他癡迷玄法推崇方士, 可以毫無顧忌的給縣掾出身憑秘藥博寵的陶仲文配齊三孤的頭銜,直接打破大安開國以來的一切慣例。而如今參云子的恩寵擺明還在陶仲文之上, 真君又會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舉動? 別看穆國公世子乃至閆黨與清流的聯手聲勢浩大。但在真正上頭的皇帝面前連一根草都不算。癲狂后的老登就是一頭超大號的泥頭車,誰敢擋在面前就送他一發泥頭車居合。鑒于朝中暫時還沒有人想轉生異世界開啟新人生,所以大家都只有閉嘴拉倒。 不過, 逃避雖然可恥,但其實也不能解決問題。四月十一日,皇帝特諭禮部, 預備已經推遲半月之久的恩榮宴, 并提前在西苑擺設席面招待皇室近支親眷及勛臣,美名曰為宗室長輩接風洗塵認一認親戚;但奉召的臣子心知肚明,都曉得這是老登又當又立的把戲而已, 見怪不怪, 不足為奇 眼看著萬壽已經近在咫尺,各入京的宗室都該奉獻賀禮;但老登的人設畢竟是四季常服不過八套節儉愛民親親孝弟, 當然不好公開的收這些珍貴華美所費不菲的禮物,所以干脆在私宴上讓宗室們把禮先送上來, 然后以來都來了不好退回的名義勉為其難的收下,體面光鮮不染微塵,才不會落得半點的口舌。 也正為如此,諸位臣子都是心知肚明,入座后就老老實實行禮如儀,絕不耽誤宗室們出風頭。飛玄真君平日里篤信“二龍不相見”,基本沒有見過自己的幾個子女,今天宴會上皇子皇女難得四角齊全,卻都是拘謹小心,連話都不肯多說一句。 自莊敬太子崩逝之后,當今圣上獨有裕王及景王二子。裕王雖然稍稍居長,生母卻并不顯貴,自己又謙恭謹慎,不得皇帝的寵愛,遲遲都沒有儲位的名分。長幼不分嫡庶混亂,至尊心意曖昧不明,這樁樁件件都像是奪嫡爭儲的前兆;但至今為止,兩位皇子卻基本是安靜如雞,并沒有折騰出什么大的動靜。 ……事實證明,只要皇帝作妖的能力足夠強,作妖的頻次足夠多,謎語人的段位足夠高,那皇子皇孫乃至滿朝文武都會被皇帝折磨的精疲力竭神志混亂,保管再也沒有精力思考奪嫡這樣的小事。這一條經驗精深微妙、別具一格,也算是飛玄真君為歷史作出的一份獨特貢獻。在這個領域上,縱使漢武唐宗,也是要讓他一頭的。 今日的宴會同樣如此,裕王及景王都是老老實實送了些符咒法器反季節蟠桃之類千篇一律不出錯的東西,照例說了幾句片湯的吉祥話后行禮坐下;其余人等則按著身份依次頌揚圣上的仁厚及兩位皇子的孝順,用詞老套思路雷同,整套流程一如既往的無聊。 但等到皇帝的幼女思善公主進獻賀禮時,滿堂卻不覺靜了一靜——公主從錦盒中取出的,居然是一本薄薄的血經! “這是兒臣發了大愿心,以指尖血及心頭血混合金粉所書寫的《道德經》,又親自誦念五千遍,為父皇祈求仙福?!?/br> 說罷,思善公主鄭重下拜,華美發髻中露出幾絲刺眼的白發;刺血寫經外加日夜誦念,縱使公主體質尚可,如今也是大受摧折了。 隨行的宮人捧上的那本血經。眼見著書封上幾個血紅大字灼灼耀眼,文武重臣們面面相覷,一時竟言語不得:說實話,大家也不是沒有見過舔皇帝的行為藝術,但這種舔法總要有個由頭。要是皇子們奉上血經,還可以認為是蓄謀定儲志不在小,一個公主花費這樣的心力,又是何苦來哉? 皇帝高居在上,接過書冊后翻了一翻,不覺也微微一愣。說實話,如果說兩個皇子還有官員燒一燒冷灶,他這唯一的女兒就是存在感稀薄之至,基本上已經在宮中混成了個透明人,就連皇帝自己都不知道,他這女兒是怎么悄悄憋出這么一發大招的。 以皇帝殘存的那一點印象看,思善公主基本就是個老實謹慎規行矩步到近乎于無趣的木頭人,實在不像是有這個膽量和心機下這個狠手的人物,一時倒令人不解。 這時候就看出身份的妙處了。如果是一位皇子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大概皇帝會立刻生出不能言說的警惕。但公主就完全沒有所謂,飛玄真君稍一思索就不再多想,直接大笑出聲,盡情享受這一份孝順的虛榮: “好,好,好!好孩子!”他連連夸贊:“想不到朕也有如此懂事的女兒!” 眾人一齊起身,頌揚皇帝的福德,公主的仁孝。這種事情既不牽扯皇權也不牽扯政爭,在身份如此清白的皇女面前,大家還是很愿意真心奉承兩句的。而皇帝左右顧盼,頗為得意,又在自己身側特別為公主賜了一個座位,難得的主動握住了女兒的手: “好孩子,你想要些什么?” 飛玄真君大體還是賞罰分明的。自己的女兒在外人面前掙了這么大的面子,當然不能不賞,就是思善公主想要些奢靡過分的待遇,他也可以一并滿足。 但思善公主只是微微低下了頭: “兒臣沒有別的心愿,只想在父皇身側玄修祝禱,為父皇祈福?!?/br> 飛玄真君愈發高興了。雖然他已經在西苑養了一個專業的祈福團隊,但祈福這種事情總不嫌多,再說親生女兒誠心為自己這個當爹的祝禱,如此孝不可言,說不定還在仙法上別有效用。于是心下一動,順口便答應了女兒這小小的要求: “朕和自己的女兒也是許久沒有見了,以后就隨侍朕的身邊吧,免得父女想見一面,還得大老遠的到宮中傳召?!?/br> 飛玄真君先前許久不見親眷,難道真就因為是宮中路遠不成?大家都俯首不語,聽著皇帝吩咐左右預備賞賜,盡情表演天家難得一見的父慈女孝;按著本分充當這和樂融融的背景板。思善公主恭謹謝恩之后,則老老實實在側靜坐,擔當好自己工具人的角色。 思善公主這么極具創意的搞了一遭,其余宗室的賀禮未免就過于俗套,難以引人注目了;直到諸多宗藩一一進獻完畢,大家在心中稍稍一數,紛紛將目光投向了宴席的上首——各家都清點完畢了,唯獨還缺尹王一份禮物呢! 歷來的宗藩親王為了別出心裁奪人耳目,往往會賄賂太監調換賀禮的順序,給自己整一個壓軸出場技驚四方的效果,但現在尹王兩手空空,卻只是施施然站了起來,向上首行禮: “好教陛下知道,一應都已經安排停當了,今日下午便可見分曉?!?/br> 坐在御座上的皇帝微微一愣,竟像是不敢置信的模樣:“真已經安排妥當了?這么快?!” 尹王沒有再說話,他身后的隨從中卻轉出了一個胡子蒼白皺紋滿面的瘦小老頭,同樣是深深一禮。 飛玄真君緩緩站了起來,不再動了。 尹王毫不猶豫,一撩衣擺跪了下去,大聲說出早在心中揣摩了千萬遍的臺詞: “大功已成,這是佑我朝廷,天佑我皇上!臣給皇上恭賀天喜!” 尹王還是有一點真功夫的,這一聲大喝響亮清晰、中氣十足,輕易震動四野;而飛玄真君這才緩過神了來,那一張肅穆莊重的老臉在終于強烈的刺激中扭曲,而那笑聲便好像是從天靈蓋里面傳出來的,笑得眾人人頭皮發麻! “妙絕!妙絕!”真君的聲音竟罕見的有了難以自制的顫抖:“上天眷顧于朕,上天果然眷顧于朕!仙師的大功,朕必定要酬報!” 自當今圣上登基臨朝以陰陽莫測的帝王心術統御天下以來,群臣還從沒有見過真君如此亢奮失態,乃至于當眾吐露心聲的癲狂場面。前所未有且匪夷所思,那一瞬間的刺激大概比真君得道成仙白日飛升還要來得猛烈;于是所有人茫茫然躬身附和,腦子里卻都回響著同一個念頭: 【這老登終于瘋魔了!】 瘋魔的老登渾然不以為意,只是露出了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陽光到簡直能讓稍有常識的官吏毛骨悚然: “既然都準備好了,不知仙師什么時候可以開始呢?” 被稱呼為“仙師”的老頭只是微微躬身,甚至都沒有將手從道袍的袖子中抽出來: “今日下午便可以開始?!?/br> “不會太勞累了仙師吧?” “為解君憂,山人不敢說一個累字?!?/br> 被迫旁聽的重臣又是迷茫又是詫異,一面是被真君這罕見的通情達理搞得驚疑不定,另一面則是實在搞不懂這老頭的來路。尹王這幾日在京中交游甚廣名聲在外,即使沒有受邀與會,猜也能猜出這就是被他竭力提攜進京的什么“參云子”。但相較于前幾位陶仲文藍道行等仙氣飄飄七尺昂藏的好賣相,這位參云子真就是個飽受風霜的尋常老頭而已,而且神情木訥而又沉默,開口后也沒有什么動聽之處,反覺晦澀: “山人已經令弟子預備齊整,到了今日功行圓滿,便能洞徹一切機關,照見種種光明。這都是陛下福德所至,山人謹為陛下賀?!?/br> 這幾句話莫名其妙,即使穆國公世子等特意側耳傾聽,依然不得要領,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被癲人創翻的痛苦: 【這都是什么狗屁東西?!】 即使天音發出了驚詫之至的大叫,飛玄真君已久笑容滿面,神色毫無起伏;參云子則再行一禮,無聲退下,只是在尹王身側站定之后,又以一雙精光四射的老眼環視四周,目光灼灼,難辨情緒。 “明日就是恩榮宴了?!憋w玄真君站立原地,仿佛細細回味了片刻,才緩聲開口:“在宴會之上,朕會明白宣示一件大事,諸卿到時便知端倪?!?/br> 什么大事?該知道些什么?百官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敢出聲詢問。 一片寂靜之中,天書的怒罵便越發刺耳了: 【謎語人滾出大安朝?。?!】 · 雖然對謎語人一萬分的不滿,但穆祺這種年紀輕輕的小角色絕沒有資格摻和到皇帝與親王的親戚情分中;他只能老老實實隨班祝贊依序行禮,勉強吃完這一頓莫名其妙的宴席,只能算勉強填飽了個肚子。 但打工人的宿命還沒有完,等到宴會結束之后,他還要趕赴禁苑,指導宮中的太監與工匠安放自己調整完畢的飛玄真君二號機。依照先前的流程,恩榮宴會的結尾要表演各色雜耍與魔術,安放在恰當位置的飛玄真君號火箭就會依次發射,在接近傍晚的昏沉夜空中拼出【真君萬歲】、【仁澤久久】這兩句話來;煙火耀眼奪目,大半個京城的百姓都能親眼目睹這近乎于神跡的偉大工程,而屆時飛玄真君的快意與滿足,便是可以想見的了。 可惜,如今的飛玄真君亢奮急躁已經抵達了頂點,卻似乎不再是這樣一點小事可以隨便取悅的了。穆祺在禁苑中忙前忙后大半個時辰,飛玄真君也沒有派人來過問一次恩榮宴的進度,反倒是禁苑中的太監侍衛們進進出出,忙著搬運大大小小的壇壇罐罐各色法器,帶著一群奇裝異服的人入內勘探地形。據相熟的太監們悄悄透露,這應該是飛玄真君為了當天晚上的“法會”所做的準備——禁苑原本是皇家賞玩游宴的私密場地,安保的規制極為嚴苛,但現在真君特下手諭,禁苑中的一切規制都要為那位參云子預備的“大事”讓步了。 “世子忍一忍吧!”給他傳話的太監很小心的警告:“這位參云子熱得不得了呢,連老祖宗李公公都要讓他一步地;他帶進來的那些什么‘徒弟’、‘力士’,誰都不敢招惹的。譬如今天的事情,我們就都不知道章程,只是聽吩咐辦事而已。世子也不要隨便打聽的好?!?/br> 穆祺謝過了公公的好意,心下卻不由一緊——他在朝廷里的資歷尚淺,但聽也聽過當年飛玄真君為道輕狂阻吾道者吾必斬之的往事。擅自更改安保規制是不小的風險,正常的老登絕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但老道士的大腦與他的魔怔水平呈反比,如果遇到了一個騙術高超能將他完全忽悠進去的方士,那飛玄真君就很可能效法守寡的則天皇帝失去了理智,在這種究極瘋批且不可理喻的狀態下,他干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正常狀態下的飛玄真君陰陽怪氣得叫人惡心,那瘋魔狀態下的飛玄真君就是癲狂得叫人恐懼;考慮到上一次癲狂后皇帝與群臣在大禮議問題上是戰至天昏地暗連大道都一切磨滅了。那這一次的瘋魔更甚往日,要是一個控制不好,怕是會將穆祺苦心經營了許久的事情全部都牽扯進去,最終毀于一旦。 這當然是不可容忍的風險。但偏偏穆祺毫無辦法,只能在禁苑中老老實實的做他的社畜,無可奈何的旁觀局勢發展。而僅以他在安排之余偶爾窺探到的一點跡象看,這情況也是也越來越不對頭了——恩榮宴的準備已經齊全了大半,皇帝卻從未派人來過問獲賞賜一次,似乎連往日里禮賢下士招攬人心的人設都已經丟了個一干二凈。而禁苑中往來的怪人也越來越多,甚至公然指揮著侍衛們將大缸的奇怪藥水搬入園內,沿途隨意往來踐踏,甚至將飛玄真君最喜歡的幾株牡丹都給踩成了爛泥。 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花猶如此,人何以堪!預備典禮的大臣們看著狼藉一片的禁苑,也只有彼此無言了。 · 如此忙到了下午未時三刻,總算能稍稍歇一口氣;穆祺自己掏腰包,想請侍衛讓茶房的人預備點冰鎮的西瓜給大家解渴,到樹蔭下歇一歇避避暑氣。但西瓜還沒有吃上嘴,卻有一個面生的黃衣小太監匆匆趕了來,直接開口: “陛下令穆國公世子即刻到無逸殿覲見!” 老登寵信新歡之余,居然還能想得起他?世子微有驚愕,趕緊擦干了手,行禮回話: “那煩請公公少待,我換一身衣服就來?!?/br> 如今也算是大熱的天氣,世子要指揮著一干人抬著根鐵柱子東跑西跑確定方位,還得挖坑刨土平整地面,勤勤懇懇的打灰和泥。打灰仙人當然沒有干凈了的,他現在就是滿臉大汗渾身塵土,根本不能面圣,總得清洗干凈了再來。 但小太監愣了一愣,卻斷然開口: “不成,陛下的口諭是立刻覲見,容不得遲誤的!” 這也太不給面子了!以穆國公府的身份地位,以飛玄真君一貫的優容寬縱,他哪里碰過這樣聲色俱厲且毫不講理的釘子?更何況這也不是什么無禮的請求。內廷中人蠻橫急躁至此,世子的神色登時就是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