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聲日志后 第5節
穆國公世子沉默許久,還是長長嘆了口氣。按理說閣老臥病本該問安,但現在這個生病法,恐怕就不適合打攪了。 “……得空多去府上問問吧?!彼麘n郁道:“沒有什么大事才好?!?/br> · “真拉了?” 閆東樓閆小閣老愣了一愣,隨后大喜過望,幾乎從躺椅翻身下來,就連胸口火燒火燎的灼痛,也霎時間減輕了不少。 相較于兒子的輕浮莽撞,閉目細聽下人解釋的閆閣老本人便要穩重多了。他緩緩睜眼,瞥了兒子一回: “什么‘拉了’?談正事的時候要注意稱呼。不利于團結的話千萬不要講……” 小閣老不情不愿,只能縮了回去。閆閣老又道: “那夏、許、李諸位,沒有什么大礙吧?” “聽說夏、李兩位都去請了名醫,但很快又打發走了?!奔胰诵÷暤溃骸霸S府大門緊閉,看不什么來?!?/br> 閆閣老喔了一聲,卻不由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許少湖志存高遠啊……” 腸胃急病請大夫診治,本也是常事。但牽涉上飛玄真君的金丹,事情便格外微妙起來。陛下的金丹自然絕無問題,可閣臣們服用丹藥后居然病到要名醫看顧,那是否是體質太過虛弱,不能蒙受圣上天恩?當朝理政的重臣體弱至此,又怎能料理機要、參贊玄修?難免叫下面的人也看輕了。 大概正是顧慮至此,許閣老才咬牙硬挺,沒有驚動醫生。 一念及此,閆閣老微微瞇眼,心下又多了幾分忌憚。 小閣老也很明白這個道理: “夏衍七十幾的人了,早晚要告老,也不在乎這點名聲。倒是李句容狀元出身,居然也這么肯退讓嗎?”他哼了一聲:“如此看來,爹的對手,也只有許少湖一人了。他許少湖年未花甲,不過是憑著身子骨硬頂一頂罷了,終究不能與爹相比!” 聽到此處,饒是閆閣老老成持重,亦不由面露微笑:他雖然也是年近七十,但昨日一次性服下兩顆丹藥,除了燥熱難當流流鼻血之外,居然并無大礙;與夏衍、許少湖等等的丑態相比,豈非是天生的試藥圣體? 這是什么?這便是人無我有,這便是獨一無二。這樣的天賦,當然要大加發揚,踴躍爭先,才能一舉奠定內閣爭權的勝局。閆閣老思索片刻,慢慢的開口: “東樓,以往的稿子不能再用了,你下去擬一個青詞的提綱來,著重吟詠仙丹的神效,感激陛下賜丹的恩德,末尾處再用幾個生僻的典故,隱約透出求圣上再賞仙藥的意思……這篇青詞一定要細細琢磨,晚飯時送來我看看?!?/br> 要論料理政務、應付上下,那內閣重臣都是高手,他未必卷得贏許少湖。但論玄修之心,試藥之誠,天下還有誰是他們父子的對手? 想到此處,閆閣老父子相視而笑,彼此都默契在心。 · 諸位大學士大概是在府中竄了一個下午,到晚飯時才開門見客。到戊時三刻,派去探聽消息的心腹送來了青詞的題材,都是尋常的思路,無甚出奇之處。 穆祺對著青詞題目琢磨了片刻,揮退侍奉的下人,打開了系統的面板。 狗比系統的服務器爛得是一如即往,點開首頁后要緩沖半個多小時;所有配備的附件中,大概也只有好友交流的功能還算穩定。這個功能本來直播網站是為獨身執行任務的用戶設計,供他們線上交流派遣寂寞;但很快就有人發現了其中的商機,譬如在不同的時代交換信息、互通有無什么的。 穆祺點開通訊窗口,他僅有的兩個好友孤零零列在上面,其中一個的頭像照舊是灰色,另一個賬號則滴滴作響,顯示平均在線時間高達五個小時,又打破了上一周的記錄。 能在任務的間隙抽出這么多的時間隨時上網閑逛,這位的日子還真是悠閑又輕松啊。 穆祺長長吐出胸口悶氣,眼中閃過一抹嫉妒的光。 說實話,穆祺在這個奇葩任務世界折騰得身心俱疲擺爛了事,固然有被老道士折磨得神經崩潰的緣故,但也大部分是因為同伴的刺激。當初在直播網站的蠱惑下簽訂合同,他是與這姓劉名禮的小子一起抽簽選的任務世界。他挑中了這個被系統重點推薦,看似出身尊貴、天胡開局的世界,劉禮則抽中了一個灰色的下簽——百年亂世、諸侯割據、天下紛亂,穿越者登基的王朝力薄勢微,已在危急存亡、風雨飄搖之秋;如何力挽狂瀾,便只能看主角的cao作。 這樣慘烈恐怖的任務,不是天坑又是什么?當時劉禮瞥上一眼,就差點汪一聲當眾號哭出來。穆祺在旁反復安慰,還允諾自己一定會盡力幫忙。他們幾個的聯系方式,就是在那個時候加的。 可是,等到真正進入任務,穆祺才知道那張下下簽真正的意思——什么“百年亂世”、“諸侯割據”,根本就是以三國為藍本開發的平行世界;而劉禮穿越的那個無能透頂風又雨飄搖的皇帝,手上居然還捏著壯年諸葛丞相這一張大牌! 看一看自家陰陽怪氣粗通人性的老登,再看一看別人家的相父,穆祺的心態瞬間就崩了: 麻麻的,這么玩老子是吧? 穿越這幾年來,他算是親眼看著劉禮的心態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從一開始精神錯亂式的國家危亡天下分崩萬邦有罪罪在朕躬,到后來一轉平和優雅,恬靜淡然,簡直要從每個毛孔中都透露出【世上只有相父好】的深情歌頌來。 看看這小子每天發的動態吧,什么【今天又被相父夸了,高興!】、【急,有沒有人知道調治睡眠障礙促進食欲的方子?我家相父食少事煩,我憂心得很吶!】、【今天給相父看了新的煉鐵與織布技術,相父很高興,夸我大有進益,哎呀真是不敢當~】、【大家看到我家相父了嗎?放心我家相父沒有丟也沒有怎么樣,就是想讓大家看看我家相父有多棒!】 呸!這種話也能天天發嗎?這不是爹寶男又是什么?惡心,惡心吶! 穆祺咬牙切齒,刻意忽視了動態上的:【重讀《出師表》,熱淚盈眶中】,點開了對話框。 第6章 品評 【穆小七:在嗎?】 滴滴一聲響,對方很快回復了。 【海豹吃我一矛:在呢。你終于上線啦?菲菲姐這幾天都沒有打開過系統,也不知道在忙什么?!?/br> 【穆小七:她在忙北伐吧,聽說已經和李彥仙等會師,盡收陜州,準備克復汴京了。這是大事,我也不好打攪,只能麻煩你一次?!?/br> 【海豹吃我一矛:又是青詞的事情?兄弟倒是義不容辭,不過你們那個老登催得也太急了吧?!?/br> 不錯,青詞逼得如此之緊,偏偏又不能請槍手代筆。穆祺無奈之下,只能與林禮合作,互通有無——雖然朝中大小事是葛相一把抓,但皇帝養兩個幫閑文人還是很輕松的。三國亂世文風熾盛,崇道的氣氛格外濃厚,寫一寫青詞也不足為奇。而且文筆上佳,也經得住老登的挑剔。 穆祺啪啪打字:【是啊,麻煩三天之內趕出來,我還要急用。你上次要的水稻種植技術圖解,我也幫你找到了,明天就能送過來?!?/br> 對面遲疑了片刻:【……多謝。不過我還想多問一句,你上次送來的辣椒,還有沒有剩下的?】 老道士手下難以施為,穆祺到這個世界混了幾年,除了抄錄《大典》,多半時間都用在琢磨小事上。他托海外的行商弄來了辣椒的原種,精心飼育后選出了可食用的品種,除了自己享用之外,還給兩位好友各送了不少,掙了不少義父的面子。 【你吃的是不是也太快了?】穆祺打字:【上個星期才送了你十斤吧?!?/br> 【海豹吃我一矛:不是我吃?!?/br> 【海豹吃我一矛:你也不要選啥好吃的品種,你挑選最辣的,辣兩頭的最好?!?/br> 【穆小七:……什么?】 【海豹吃我一矛:你知道相父最近讓我自己看奏章,學著辦事吧?我管了幾天,就有人忍不住要投機了——有個姓李的丞相府參軍,不曉得是不是生下來他媽只養了胎盤丟了腦子,居然給我上了一份密折,彈劾相父“擅權亂政、心懷不測”,還要我早做防備……】 諸葛丞相“擅權亂政”、“心懷不測”?穆祺緩緩張大了嘴,感覺這位李姓官員的腦袋,大概是有那么一點危險了。 說真的,他還不如彈劾皇帝是個混吃等死的蠢貨呢,估計劉禮都要平和的多。 【穆小七:……臥槽?!?/br> 【海豹吃我一矛:老子當時就想傳他入宮,賞他二百廷杖,打死算完。但董侍中勸阻我,說宮中府中,俱為一體,不能動用私刑;老子又想派太醫上門,灌他二兩巴豆兌鶴頂紅,把他一肚子的臟水清上一清。但現在相父就在成都,鬧大了肯定是要攔住,搞不好還要替這賤人說情,輕輕放過。思來想去,只有從你這里想辦法。 老七,你一定要幫兄弟這個忙。煩你去找最辣最狠,能從舌頭到屁·眼直接辣穿的貨色給我,老子包在粽子里賞他吃下,給他辣個腸道粘膜破損,看他還嘴賤不嘴賤……】 穆祺思索片刻,果斷發話: 【可以。我上次看到有廣東的海商賣盆栽,里面種的應該就是后世魔鬼椒的前身,說是暹羅人種來防大象的,可見厲害。我一定替你搞到?!?/br> 污蔑葛相是吧?滿嘴胡話是吧?兄弟的相父就是他的相父,“對子罵父,即是無禮”! 好兄弟答應得這么爽快,林禮顯然開心了: 【那好,我再多找幾個人幫老七你寫青詞啊,包你們家那個老登滿意?!?/br> · 好兄弟很守信用,第三天下午就把稿子送了過來。穆祺審定了一遍改了改用詞,剛好能趕上給皇帝值班的截稿日期。 他當日早早睡下,半夜寅初三科便被管家喊了起來,朦朦朧朧洗漱更衣,先服人參,再含一片雞舌香提神;打點妥帖后,被貼身小廝扶上馬來,一搖一晃,在寒風中慢慢踱到了老道士暫居的西苑惠熙宮。 清涼殿內照舊是燈火通明,大太監李再芳親自迎出殿外,領著幾個司禮監的秉筆接閣老們的肩輿。勛貴子弟身份不凡,在這樣的地方也不過平平而已,只有幾個小太監替他拉馬整衣,還送上熱手巾擦臉擦手,暖一暖僵木的肌rou。 好容易收拾齊整,穆祺挎上那純屬裝飾的腰刀,跟在隊伍末尾,默默走進惠熙宮正殿。但剛剛跨入宮門,他便覺精神一振,竟是暖洋洋春風迎面撲來;再定睛一看,惠熙宮四面竟然都張設了屏風錦帳,將門外寒氣擋得嚴嚴實實;,又有七八個鎏金銅盆陳設殿角,其上白氣氤氳浮動,儼然是灌了滾水取暖,無怪乎這樣溫暖如春。 這就實在是奇了。也不知是修煉有成,還是磕藥磕成了生化魔人,老道士參悟日久,漸漸煉成了個寒暑不侵的真身;哪怕是帝都凌晨只有兩三度的氣溫,依然可以穿著一件單薄道袍在寒風凜冽中瀟灑飄揚,怡然自得;他招人議政的宮殿,從不需要什么炭火暖盆,委實令人敬服。 可北方的寒氣終究還是太凜冽了些;如穆祺之類火氣旺盛的世家子也未必頂得住冷風,何況六七十的閣老重臣?即使朝服中厚厚的添了狐皮、貂絨,只要天氣一冷,依舊在靜坐時忍不住的發抖,乃至于上下牙齒捉對廝殺,好似快板。 以往穆祺隨眾人守衛殿中,有時不由都惡意揣測,覺得飛玄真君特意布置這種陳設,莫不成是熬老頭子的戰術,用寒氣引發風寒、體熱、呼吸系統病,對年均花甲的內閣老臣,的確是效力拔群。這樣前赴后繼,優勝劣汰,也免得資歷深厚的大臣掌權太久,令皇帝不安嘛。 有這樣牢不可破的先例在,而今殿閣中添的錦帳暖盆,便格外叫人詫異了。當先入內的夏衍夏閣老便止住了腳步,回頭看李再芳: “李公公?!?/br> 李再芳恭謹低頭,語氣和婉:“是陛下的口諭,說閣老們都有年紀了,冒著寒風來當值,也是不忍心吶。以后殿中都按這個布置,閣老們便不必謝恩了?!?/br> 雖然有此一句,幾人仍向正殿屏風躬身行禮,而后小心坐下。剛剛一坐,后背立刻有了反應,原來墊著狼皮褥子的靠椅竟是熱燙燙的暖人,顯是用湯婆子提前熱過。 閆閣老也就罷了,夏衍、許少湖等卻覺腹中一陣熨帖,剎那間安定了不少——數日前服藥后腸胃登即造反,竟是斷斷續續xiele兩三天。所謂好漢難頂三泡稀,即使服下了人參、當歸補氣,凌晨上朝時依舊覺得寒風刺骨,腸胃不時蠕動抽搐。如今有東西暖著他們飽經風霜的臀部,當真是大大的松快了。 同受磨難的夏、許兩位對望一眼,心下都很明白,知道這是皇帝滿意他們服丹的態度,特意給的一點安慰。 御前得臉當然是好事,但如此一來,怕是御賜的丹藥也再不能中斷。一念及此,閣老們的腸道又隱隱作痛了。 如此靜候片刻,正殿屏風外終于響起一聲銅磬。安坐的大學士一齊站起,撩起衣擺下拜;宿衛的勛貴子弟們站立門前,也手扶腰刀,躬身行禮。穆祺隨十幾位同事深深彎腰,偷眼一瞥屏風,果然見到一襲青色道袍,被太監們簇擁了出來。屏風外并未安設錦帳,行動時寒風一灌,輕盈袍服便飄飄鼓了起來,灑然有出塵之姿。 飛玄真君清妙帝君修行日久,道袍緩帶,輕車簡從,行動間處處仿效先賢真人的灑脫風范。不過也不得不承認,皇帝陛下再如何陰陽怪氣巨嬰癥,也的確有露這個臉的資格——當今圣上年輕時“龍章鳳表”,是不折不扣的帥哥;老了之后蕭疏軒舉,湛然若神,也是不折不扣的老帥哥。這樣的老帥哥穿著寬袍大袖飄然而至,才有豐姿雋爽的神仙風度,撐得起樸素衣裳的架子。即使穆祺因為重金屬與加夜班懷恨在心,總覺得這穿衣風格活像大撲棱蛾子的做派,也實在污蔑不得陛下的顏值。 夸張些講,就是剝去老道士的皇帝服制,置身現代;人家憑一張老臉也能混口軟飯吃,至少不比秀才差什么。 銅磬又響了數聲,回聲悠悠之中,青色的大撲棱蛾子飄到了殿前。眾人立刻拜倒,山呼萬歲。 飛玄帝君面帶笑意,一雙眼卻格外銳利,一一掃過伏倒的眾人。但仔細看過一圈,卻也瞧不出有異常的端倪。他不動聲色,抬手命人扶起閣老,而后踱到寶座之前,盤膝坐下。 眼見大臣們謝恩站好,皇帝理一理袍袖,悄悄握住了藏在袖中的那本小小冊子。 “聽說幾位卿家身子有些不適,不料今日也來齊了?!?/br> 首輔夏衍叉手回話:“圣上掛心,臣等感激莫名。不過偶感小恙,哪里敢誤了朝廷的大事?” 皇帝頷首微笑,旁邊的太監即刻膝行向前,捧上了一疊金箔裝裱的青藤紙。穆祺遠遠瞥見,不由暗自冷笑:什么“大事”?在老道士手上,當下一切國家大事,也得給青詞先騰騰位置。 不過,皇帝看青詞總要看個一兩刻鐘的功夫,正好方便他摸魚。穆祺垂下眼來,順手打開系統的心音輸入欄目,打算靠吐槽解解煩悶。 飛玄真君抖開袍袖,正要去拿青詞細讀。不料袖中的冊子忽的一熱,耳邊響起了細微呆板,無法分辨音色的聲音: 【老登又在刷青詞了。天庭一覺醒來掉到榜二是吧?】 飛玄真君手指一抖,幾乎要將青詞掀翻在地。他右手僵立半空,心中卻是驚濤駭浪: 來了! 書寫這奇書的人物,果然就在殿內數十人之中! 霎時之間,真君再如何修煉到位,臉上也是青橙紅綠,各種神色變換莫測,委實難以言喻。殿中靜坐的都是何等人物,立時便察覺出氣氛不太對頭,偷偷一瞥皇帝那張詭異難言的臉色,也即刻生出了驚駭: 怎么讀個青詞還讀急眼了呢? 小冊子非常應景,立刻又叮咚一聲,傳來提醒: 【老登的表情怎么這么奇怪?有人在青詞里夾了一封治安疏不成么?臥槽人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