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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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我的胃越來越疼,我感覺口中在不停的分泌唾液,單手捂住胃部,我知道我要吐了。 我的沉默讓孟穹手足無措,他捏了捏我的衣袖,剛想說什么,我就甩開了他的手,彎著身子跑到廁所,孟穹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跟上來了,他問: “大哥,怎么了?” 我也想和孟穹說話,但是一張口,我就開始嘔吐。像是要把吃的東西都吐出來一樣,我吐得都開始痙攣,長時間的窒息感讓我眼眶酸澀,然后有生理性的淚水席卷而來。我瞪大眼睛,側著頭,幾乎看不清給我倒水的孟穹。 我突然感覺我就像是吸他血的蚊子,我吃的、喝的,全都是孟穹的血。我比誰都冠冕堂皇的享受著孟穹的付出,前世是這樣,今生竟然也是這樣。 我從來都知道孟穹很窮,但是我卻不知道,他窮的連頓飯都吃不起,要靠賣血來供我,養我。 這想法讓我更難受。我把中午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有一粒米卡在我的氣管里,氣管火辣辣的疼,嘔吐卻止不住,最后連酸水都吐了出來,我只能干嘔,身子弓起來,就像是炸了毛的野貓。 孟穹嚇壞了,他看著我額頭突出來的、一鼓一鼓的血管;聽著我撕心裂肺的抽氣聲,他嚇壞了,他怕我真出什么事。 我感覺喘不過氣來,我縮起來,右手脫力得抬起,我的腰很痛,所以我流了好多冷汗,眼睛也很濕潤。我不敢閉上眼睛,因為即使這么睜著,也有不少眼淚從我眼睛里涌出來。 這不是難過,這是后悔。 我吐得站不起來,孟穹都哭了,他輕輕拍我的后背,他嚇壞了,都不敢用力抱著我。我手哆嗦著把他的手打開,打開了他也會再次放過來。 我的胃和腸子還在抽搐,雖然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吐的了,那種刺痛的感覺卻沒有消失。我跪在地板上,我站不起來了。 地板冰涼的,我的膝蓋又冷又疼,孟穹幾次想把我拽起來,我都摔了下來。 孟穹聲音顫抖地說: “大哥,大哥你這是怎么了?” 我就跪在地上,過了一會兒,我抬起手,拽住了孟穹的褲腿。 我張開口想說話。但是只能發出‘嘶嘶’的聲音。孟穹連忙坐下,靠近我,想聽我到底說了什么。 我咽了咽,聲音小的幾乎不能聽見。 我說: “孟穹,我惡心?!?/br> 孟穹的臉僵了一下,面色慘白。 我的嗓子是沙啞的。我說: “……你不用做到這個地步?!?/br> 我心里難受啊,只能縮在地上,我已經吐不出什么東西了,但是胃和腸子還在拼命的抽搐,我哆嗦起來,腹內像是裝了一把刀子。 孟穹抱住我,用手拍我的后背,眼淚都流到了我的脖子里。 他說: “沒事,大哥,我愿意的。我愿意的?!?/br> 我用一只手捂著嘴,就看著一堆水跡在我的眼皮底下。我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我心里說,我不愿意。我不舍得。 孟穹給我擦干凈身子,又把我抱到了床上。我們兩個并排躺在床上。他讓我躺在他的右手上。 我時不時干嘔一聲,然后眼眶就會紅好一陣子,透過肚皮都能看到我折騰的胃。 孟穹就用左手給我揉,他說: “大哥,我們去醫院吧?!?/br> 我說: “不去?!?/br> 孟穹也不上班了,我也不上學了,我們就這樣并排躺在床上??雌饋硐袷窃谒X,只是我時不時的縮起身子,捂住嘴靠著孟穹的胸口,像是一條反嘔的乳狗。孟穹本來閉著眼睛,只有在我靠近他的時候才一把摟住我。 我知道他睡不著。 我們躺了很長時間,我就睜著眼看窗外。我看到原本藍色的天空慢慢被染成玄黃色,太陽落了下來,最后天就黑了。 我不停折騰的胃終于累了,我也累了。我閉上眼睛,卻怎么都睡不著。 那天晚上真是煎熬。我的胃很痛,空空蕩蕩的全是胃酸,我想了很多事情,額角的血管脹痛。后來報時鐘響了,每敲一下我就心驚一下,凌晨兩點的時候,我終于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十一點了。到底是年輕,除了胃有些痛外,我甚至沒有疲憊的感覺。孟穹本來坐在我身邊,一看我醒了,立刻站起來,開口道: “……醒了?” 我嗯了一聲,下床刷牙。 孟穹緊緊跟在我的身后,一直跟到了洗漱間,他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就那么讓他跟著,也不說話,過了十分鐘后開始收拾書包。 孟穹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今天別上課了。一會兒吃點東西?!?/br> 我說:“課要上?!?/br> 孟穹像是憋了好久,他突然說:“大哥,我沒有賣血,那是單位給我發的獎金,真的,不是說適當獻血有助身體健康嗎?你看,單位還放了我兩天假?!?/br> “嗯?!蔽尹c點頭,不甚在意地說,“吃飯吧?!?/br> 孟穹很驚訝的看著我,他不知道我為什么能這么快的調整情緒。我嘆了口氣,坐在餐桌上。 孟穹嘗試給我夾菜,我用筷子擋住了。 孟穹憂心忡忡的跟著我,臨走前,他拍著我的后背,信誓旦旦的保證。 “下次我會對你說?!泵像返穆曇艉茌p,“別生氣了,大哥?!?/br> 我看著他,說:“我沒生氣?!?/br> “……”孟穹騎著車帶我,見我把手摟在他的身上,這才松了口氣。 他目送著我走進校園,還是不放心,放下車跟著我走了一段,看我真的走到教室里,才轉身走了。 一走進教室,我就來到趙耳朵旁邊,那時候正好在午休,趙耳朵趴在桌子上和前桌聊天,見我走過來,他直起腰,懶散地問:“怎么了?” 我說:“幫我個忙?!?/br> 趙耳朵瞪大了眼睛,他說:“哎呦我靠,你竟然真的和我說話了誒,我還以為你是個啞巴?!?/br> “……” 趙耳朵站起身,和我往外走:“說吧,什么事兒?你想借哪種光盤?” 我說:“不是。我想讓你幫我打個電話?!?/br> “給誰?” “班主任?!?/br> “……” 趙耳朵最自豪的特技不是他能動的招風耳,而是他的嗓子。趙耳朵很小的時候就可以模仿大人的聲音,現在更是惟妙惟肖,一個人能發出七八種不同的聲音。 趙耳朵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問:“你要干什么???” 我說:“我要請假,請假的時間越長越好?!?/br> “你要我冒充你爸爸?” “對?!?/br> 趙耳朵笑得彎下腰,他說:“我還以為你真像你爸爸說得那么乖呢,不也是要逃課的嗎?” 我看著他夸張的笑,沒有說話。 “人都是一樣的?!壁w耳朵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裝什么裝呢?累不?” 我裝什么呢? 這句話我也想問。 最后趙耳朵還是幫我了。我倆跑到小賣鋪的公共電話前,交了五毛錢。趙耳朵顯得有些緊張,一路上他不停嘗試著變音,沒有一個像孟穹的。 孟穹的聲音偏柔,而趙耳朵總是兇巴巴的,他學不出孟穹的那種感覺。 我對他說:“孟穹不是我親爸。你可以說你是我父親,班主任不會知道的?!?/br> 趙耳朵瞪大了眼睛,他說:“什么?真的嗎?” 我嗯了一聲。 “不是親的,他為什么對你那么好?”趙耳朵哭喪著臉,“我說孟叔那么年輕,也不可能有你這么大一個孩子?!?/br> “別廢話?!蔽艺f,“快打?!?/br> 趙耳朵清了清嗓子,我看他拿話筒的手都有些抖。 “喂,是陳啟明的班主任嗎?……我是他的父親,啊對,嗯……我想給他請假。他生病了,我要帶他去醫院= =b,請一個星期假吧?!?/br> 說著說著,趙耳朵就要恢復自己原本的聲音了,我連忙戳了他一把。 趙耳朵頓了頓,說:“孩子病的挺嚴重的,嗯,不用擔心?!?/br> 掛了電話后,趙耳朵突然開始咆哮:“媽的嚇死我了!我靠陳啟明你欠我一個大人情。說吧,你要干什么去???” 我朝他擺擺手,沒說話,背著書包往外走。 趙耳朵看了我一會兒,直到上課鈴打響,他才哎呀一聲,轉身狂奔回去。 我慢慢地走,天有點冷了,風能透過衣服鉆到我的身體里,路旁的樹葉都掉了下來,我仰著頭看天,有一片干枯了的樹葉落到我的脖子里,我伸手把它夠出來,那觸感讓我想起了孟穹的手。 我低著頭,緊皺的眉頭松開了些。 我心疼他啊。 我按照模糊的記憶一直走,期間有幾次不確定,遇到岔口就會猶豫好長時間。 下午三點,我終于來到了那里。 那是一個巨大的帶著鐵銹的牌子,上面模糊可以辨認‘加工市場’四個大字。有許多人魚貫而入,地上很臟,有不少垃圾,散發著讓人惡心的味道。 這只是個很普通的市場,但是我知道這就是我要找的地方。 雖然政策上竭力禁止童工現象,但是屢禁不止,日后加大力度打擊童工,第一個被摧毀的就是這個加工市場。這些不管我的事,我只知道,現在,這里收童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