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貴妃連忙叫她起身坐下，問道：“公主這是怎么了，你身邊伺候的人呢？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說出來，本宮必定為你做主！”

    康熙收她為養女的目的乃是禿子頭上的虱子，就是為了將來送她去蒙古和親。

    大公主雖然不是親生，但也是堂堂親王之女，她性子又溫柔和順，佟佳貴妃待她一向不錯，宮里也沒有什么不長眼的會惹到她的面前。

    所以，佟佳貴妃真的很好奇，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到底能發生什么事情？

    大公主委委屈屈地抬起眼眸，動了動嘴唇想說些什么，可是顧忌到林默涵也在這里，猶豫著不知該不該開口。

    沒過多久，大公主似是終于想好了，卻只聽她說道：“兒臣無事，只是來與貴妃娘娘請個安，娘娘眼下正忙著，兒臣就先告退了?！?/br>
    說完，她就想起身離開。

    林默涵趕在佟佳貴妃開口之前連忙攔住了她：“且慢，公主可曾聽過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典故？今日若你就這么轉身離開了，可能終此一生再也沒有勇氣開口表達自己的需求了?！?/br>
    她目光灼灼，直直地盯著大公主的眼睛。

    這位大公主比胤礽還要年長三歲，明年就要嫁往科爾沁部。

    林默涵也想試探一下，大清的公主們是否全部都是鵪鶉轉世。

    這位大公主人都到了承乾宮里，且她這個還算有分量的太子妃都出手攔人了，從小就在宮里長大的人就算再愚鈍也會明白，林默涵此舉就是要管一管的意思。

    倘若這位大公主還是拒絕發聲，那么林默涵便也只當今日從未見過她。

    畢竟，若是連梯子遞到了腳邊都不敢生出自救的意識，她是絕不稀罕給這種人當救世主的。

    自然，林默涵是希望她敢于尋求公道的。

    許是林默涵的眼神太過堅定，或是里面鼓勵的光芒差點就要溢了出來，大公主明知可能是無用的，卻還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林默涵拿出干凈的帕子親自幫她擦拭干凈，大公主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仰頭將剩下的淚水全部逼了回去，伏身朝著佟佳貴妃拜下，口中說道：“科爾沁部博爾濟吉特氏班第及其母親言辭粗俗、行為不堪，侮辱兒臣和額娘，求貴妃娘娘為兒臣做主！”

    聽到她終于將這些話說出口，林默涵笑了。

    受了委屈就該說出來，說出來才有解決的可能。

    將委屈吞咽下去，不會得到任何人的憐惜，只會有更多數不盡的委屈給你承受。

    說出來好啊。

    她這個人，遇見旁人反抗不平之事是定要管一管的。

    莫名的，佟佳貴妃就是明白林默涵為什么會笑。

    班第就是大公主的未婚夫婿，他的母親自然就是她的未來婆婆。

    他們與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出身同族，和大清乃是極為親近的可靠同盟。

    怪不得大公主先前猶猶豫豫不敢說，這樁婚約除非大公主和班第兩人身死，否則絕無更改的可能。

    其實就算大公主說了出來，她心里也不抱任何期望。

    但是就像太子妃方才鼓勵的那般，她也算是為她從來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命運爭取過一回了。

    她要好好記住這一日，這可能是她這小心翼翼得前半生唯一不瞻前不顧后，只為自己鳴不平的一次。

    哪怕今日之舉會與未來夫家結下梁子，后半生都受盡苛責和孤立無援，她也絕不后悔。

    佟佳貴妃起身，將大公主扶了起來。

    這樣的事情，她其實知道會怎樣收場。

    正如大公主想的那般，這樁婚事不管發生怎樣的波折都一定會履行。

    一旦上升到國事，便不是她這么一個深宮婦人能夠做得了主的。

    就算眼下她能夠幫助大公主教訓班第母子，卻也十分有限。

    一來礙于太后，她不能讓博爾濟吉特氏的臉面受損，就算是出手也只能是小打小鬧，無傷大雅。

    二來對方有恃無恐，大公主早晚要嫁過去，將來可能會百倍千倍地報復到大公主身上

    輕不得、重不得，倒還不如假裝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的好。

    但是，佟佳貴妃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轉移到了林默涵的身上。

    那都是以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了，現在還是有不同的。

    這個女人甚至都能把噶爾丹給砍了，想來收拾個小小班第且妥善處理好后續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很想瞧瞧太子妃的手段啊，跟她們這些被條條框框絆住的女人完全不是一個路子的手段。

    于是，佟佳貴妃輕啟紅唇，十分自信地說道：“大公主你且放心，本宮和太子妃一定會給你討回公道，讓那對母子再也不敢在你面前放肆?！?/br>
    第128章 奴才

    在回復大公主時，佟佳貴妃自然而然地帶上了林默涵，且兩人都沒有覺得這么說有什么不妥。

    反倒是大公主，在感激的同時，不免生出了些許的錯愕。

    在這宮里，向來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幾乎人人都奉行明哲保身的原則。

    這次來承乾宮能順利把心里話說出來本就在意料之外，而佟佳貴妃不打算和稀泥的態度以及太子妃會主動站出來要為她做主就更加令她想不到了。

    但，這于她來說，總歸是一件喜事，至少讓她看到了希望不是嗎？

    佟佳貴妃繼續問道：“公主，你還沒有回答本宮，你身邊的嬤嬤和宮女們怎么不見？她們就是這樣伺候主子的？”

    宮規森嚴，大公主這幅模樣兒獨身一人出現在承乾宮，必然是奴才們不夠盡心。

    佟佳貴妃正是雄心壯志搞事業的時候，在她的治下出現這種事情正好是裝上木倉口了。

    大公主此時的心情剛平復了一些，聽到佟佳貴妃的問話，險些又要掉下眼淚。

    抬頭看到佟佳貴妃和林默涵關切的目光，頓時覺得有了些許底氣，委屈道：“徐嬤嬤說，兒臣雖然受了些許委屈，然而滿蒙聯姻乃是國事，這門親事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任何變故，出去尋公道不但是無用功反而還會被人覺得不安分。且博爾濟吉特氏不過言語有失，算不得冒犯。兒臣身為其未婚妻，應當大度寬容，不該計較許多，因此徐嬤嬤不讓兒臣出門，更極力阻止兒臣來尋娘娘?！?/br>
    佟佳貴妃怒道：“豈有此理！徐嬤嬤不過是個奴才，竟也能妄自揣測主子的絲逆襲，還膽敢違背公主的意愿，足見其心可誅。來人，去把徐嬤嬤帶過來?！?/br>
    承乾宮里的宮人應了一聲，便迅速去辦了。

    林默涵則繼續問道：“大公主，所以您是想法子擺脫了徐嬤嬤出來的？那么您宮里其他的宮女和太監們呢？”

    提起此事，大公主面帶羞愧，低聲囁嚅道：“說來慚愧，徐嬤嬤規矩嚴厲，就連我這個公主輕易都不敢反駁，手底下的人就更加視她為主心骨，敬她甚于敬我，無一人敢與其意見相左，都怪我太無能……”

    其實這樣的原因，在座的并不感到驚奇。

    整個皇宮之中，除了皇帝一人之外，幾乎所有人都生存不易。

    即使貴為天子之母的太后娘娘，亦有許多不得已之處。

    龍子鳳孫聽著尊貴，但若是不得皇帝的重視，過得日子甚至連得臉的奴才都不如。

    如胤礽那般讓康熙親自帶在身邊照料的皇子古往今來都很罕見，若是沒有親生額娘細心打點一切，自然皇子公主們便是受了委屈也不好聲張的。

    大公主身為養女，將來又要遠嫁和親，自然沒有哪個嬪妃愿意在她的身上傾注感情和心血。

    如她這樣的身份，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應該默默地吞下去，當做一切無事發生，只等著毫無波瀾地結束自己在紫禁城的生活，按部就班地嫁到蒙古。

    只有這樣的公主，才會被稱的上一聲“乖巧”。

    這就是所謂的紫禁城的“規矩”。

    徐嬤嬤死死地拿捏住了這個至高無上的“規矩”，也是看準了大公主在宮里無人可依，這才將她死死地困住了。

    林默涵和佟佳貴妃聽到大公主這般說辭，都默契地沒有再往下問，畢竟這樣奴大欺主的事情發生在紫禁城實在太正常了。

    應該說，不只是大公主，還有以前和未來許多沒有強硬生母依靠的公主們會面臨這樣的境地都很正常。

    畢竟奴才也不是天生的下賤，一旦被他們找到反制上位的手段自然都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林默涵并不反對位卑者力爭上游，她甚至十分欣賞在逆境中銳意進取之士。不管是上一世還是前段時間出征準噶爾，她都提拔了很多出身平凡但能力卓越的士兵。

    但是，如徐嬤嬤這般的手段她并不認可。

    很快，徐嬤嬤便被人帶到了承乾宮。

    即使面見貴妃娘娘和太子妃，她的臉上依舊一片泰然，請過安后甚至還不忘倒打一耙：“大公主，您今日沒有經過老奴的允許貿然跑來打擾貴妃娘娘實在不成體統，都是老奴沒有教導好您，還請貴妃娘娘降罪?！?/br>
    然而，實際上這位徐嬤嬤卻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甚至很篤定佟佳貴妃根本不可能罰她。

    一個非皇帝親生的和親公主罷了，大權在握的貴妃娘娘怎么可能會將這樣的人放在心上。

    “呵……”

    讓徐嬤嬤沒有想到的是，她迎來的卻是佟佳貴妃的一聲輕笑，頓感大事不妙。

    果然，“徐嬤嬤真是好大的威風，本宮竟是不知，你一個奴才什么時候能左右公主的言行了？皇上和本宮還沒有發話，你區區賤婢竟然膽敢污蔑公主，可見你平時是如何膽大包天、以下犯上?！?/br>
    徐嬤嬤平日里在大公主的身邊作威作福慣了，一時難以轉變身份，梗著脖子辯道：“貴妃娘娘這話奴婢萬萬不敢認下，奴婢身為大公主的嬤嬤。肩負教導的重任，公主言行有失，奴婢不敢不說也不能不說，否則豈非有負皇上的信任？還請貴妃娘娘明鑒?！?/br>
    “如此說來，徐嬤嬤真乃是個忠心的好奴才。若是處置了你，只怕皇上還要來怪罪本宮了呢?！?/br>
    佟佳貴妃掌管后宮，不知見過多少難纏的奴才，與那些所謂的包衣世家相比，這位徐嬤嬤還不算很過分，是以她并不動怒，反而還很有心情與之周旋一二。

    畢竟，太子妃在一旁看的認真，想來這位徐嬤嬤對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有幾分用處，就更多了幾分耐心。

    徐嬤嬤就算再猖狂，也聽出來佟佳貴妃的話有些不對味兒。

    承乾宮里燃著的香分明格外的清甜好聞，她卻沒來由地感到呼吸有些困難。

    氣氛越來越凝滯，安靜的有些害怕。

    煙霧繚繞中，佟佳貴妃保養得宜的美麗面龐是那般地高貴不可侵犯。

    徐嬤嬤的腦海里仿佛被天外之錘重重地敲打了幾下，猛地一陣天旋地轉，終于意識到端坐在她面前的是掌管六宮、深得圣寵的后宮之主。

    別說捏死她一個公主身邊的嬤嬤了，就算是御前的總管大太監在她面前也是萬萬不敢造次的。

    都怪大公主太軟弱，以致于讓她在承乾宮里失了分寸，在貴妃娘娘面前露出了馬腳。

    徐嬤嬤意識到自己方才有多么地不妥，連忙磕頭求饒：“奴婢知罪，求貴妃娘娘饒恕了這回。奴婢保證日后一定恪守本分，為大公主鞍前馬后，絕不會有半分逾矩，求貴妃娘娘高抬貴手啊?！?/br>
    說完她不住地扇自己巴掌，大公主死死地盯著她這幅樣子，眼中盡是嘲弄。

    “有你這樣不懂規矩的嬤嬤跟在身邊，大公主好好的孩子不知憑白受了多少委屈。且把你往日的不妥之處一條一條地從實招來，本宮會派人仔細查證，若有一丁點不實之處，你這條賤命左右是留不住了，但是全家的性命卻在你一念之間。當然，你若覺得本宮不配過問你這堂堂的教導嬤嬤，咱們自可一同到御前分說個清楚?！?/br>
    徐嬤嬤萬萬沒有想到今日竟要面臨滅頂之災，她素日拿著規矩體統來壓制大公主不過是扯著皇上的大旗狐假虎威罷了，真到了御前哪里有她這樣一個奴才說話的份兒。

    就算她什么錯都沒有犯過，但是被貴妃娘娘扯到御前問罪這一條就能讓她被賜死幾回都不夠了。

    徐嬤嬤終于卸下了在大公主面前那副慣常的威嚴面具，臉色煞白，渾身發抖，內心掙扎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