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兩邊涇渭分明的樣子，一直在與王熙鳳說話的李紈執起酒杯送到嘴邊，掩蓋住了一聲冷笑。

    從前她恨極了全家人把寶玉當成鳳凰蛋般寵溺著，分明自己年幼喪父的兒子更應該倍加呵護才是。偏偏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這個文不成武不就，只會賣乖的寶玉身上，養的比女孩子還要精細。

    反而將自己母子的艱難處境視若無睹，蘭兒自小就有讀書的天分，卻連個好先生都不肯請上一位，只讓他在那混亂不堪的族學里耗費時光。

    可是如今的境況卻是完全不同了，璉二和鳳丫頭當了這家后，他們母子不但吃穿用度上比以往好上太多，蘭兒讀書所需一應器具也都是極佳的，就連請來的先生都是鼎鼎有名的當世大家，其門下還曾出過狀元，兩榜進士更是數不勝數。

    李紈雖然沒有念過書，但是兒子與以往的不同之處還是很明顯的。

    不但這書讀的更加發奮了，而且明理懂事更勝往昔。

    每每回去與自己談論和先生學到的東西時，都是那樣的神采飛揚，就連眼中都仿若有星辰般璀璨明亮。她在自己兒子的身上看到了一種蓬勃向上的生命力，讓自己從這死水一樣的日子中看到了希望之光。

    如今再看就連賈環、賈琮都變成了為前途努力的好少年，而寶玉卻依舊如同孩童般天真懵懂，李紈突然就釋懷了許多。

    鳳姐兒兩口子從未限制過寶玉去跟著先生們一起學習，只是人家不領這份情罷了。

    現如今還專門請了嚴厲的先生來教導他，但不知是否時日尚短的緣故，看起來效果似乎并不太明顯。

    她婆母王夫人總說那塊玉預示著寶玉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但李紈卻覺得這興許就是一塊無論怎么雕琢也沒有用的頑石罷了。

    有些人或許生來就是要做過富貴閑人的，但她卻是更愿自己的兒子依靠自己的努力去另博一番天地的。

    賈珠死后，她的人生中是不被允許有太多笑容的。

    李紈以前總是有恨的，恨自己的婆母王夫人，也恨這個榮國府中每一個比自己過得歡樂、過得痛快的人。

    然而現在，她的心境早就在不知不覺間有了變化。

    守寡的這些日子足夠令人痛苦，但痛苦卻會使人清醒。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賈璉夫妻待他們母子的善意，所以便也一改往日的作風，主動承擔了府中最為瑣碎難纏之事，盡心盡力地幫襯鳳姐兒一二。

    她們妯娌、姑嫂之間的關系比以往親近許多，大家總想著幫對方多分擔些，氣氛融洽熱鬧，這在王夫人管家之時絕對是想都不敢想的境況。

    她自然也得是從內心深處盼著如今的當家人賈璉能夠在這次武舉之中一舉奪魁，自此之后平步青云。

    賈璉這次回來是要參加會試的，他這一路都是頭名，自然也不想在最后掉鏈子。

    如今正是緊要的關頭，他也絲毫不敢懈怠，第二日便來到了林府。

    林默涵正備嫁備的無所事事，賈璉回來之后總算有事情做了。

    演武場上，賈璉再一次被打的骨頭都快碎了，正毫無形象地趴在地上呈現出一個“大”字，有氣無力地說道：“我這次回金陵，也算和無數英雄好漢交過手了，本以為這次長勁了不少，不成想在表妹的手下還是這樣狼狽??！全天下也就你這么獨一份兒地強悍了，太子殿下果然非同凡人，這都能叫他攤上?！?/br>
    林默涵冷哼一聲，說道：“他能當太子，自然是比普通人更有福氣些的。我聽表哥這意思好像有點不服氣，不如讓大雷再陪你練一會兒吧?！?/br>
    賈璉連忙求饒道：“不用不用！我馬上認錯！我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大雷再來今日就是要我命了?！?/br>
    雖然每次都被林默涵打成快不能活的凄慘模樣兒，但是收獲卻十分明顯。

    不管是耐力還是反應速度都會比以前強上許多，尤其是抗擊打能力和力氣都能比以前更上一層樓。這便讓他在與別人的對戰之中能夠堅持更久，甚至便是真的到了戰場上，也能極大增加活下來的機會。

    盧大雷這段時間不是跟著林默涵練習就是教導底下的師弟和師妹們，他的進步也十分明顯，再加上他原本的力氣就大，賈璉這會子是真遭不住了。

    林默涵自然不是真的讓大雷來揍賈璉，再說她對賈璉取得的成績還算滿意，便決定放他一馬。

    不過還是不能背后講究人，因為方才還被賈璉說道的太子殿下這就登門造訪了。

    第91章 剖白

    聽到胤礽來了，賈璉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跟在林默涵的身后一起去前廳見客了。

    林默涵剛剛活動了一番，整個人身上都散發著一種健康而又強勁的生命力，走起路時就連周圍的風都變的更加歡快了些，在她的發絲間肆意地穿梭著。

    胤礽一抬眼，見到的就是這么一個生機勃勃的美貌女子。

    林默涵的身上仿佛蘊藏著巨大的能量般，把他的心填的嚴嚴實實。

    林默涵行過禮后，小路子便極其有眼色地提著手中的食盒湊到了她的身邊，殷勤地將里面的精致點心擺放在了桌子上。

    賈璉剛剛挨了一頓暴揍，腹中正是饑餓的時候，下意識便想伸手去拿，不妨小路子眼疾手快攔住了他，順帶著還送上了一記眼刀。

    這些東西可是他家太子爺親自盯著御膳房的人做的，若非不想給林大姑娘惹麻煩，只怕能直接上手和面。

    就算如此，這每一塊兒點心里面也都是太子爺滿滿的心意，小賈大人就算是大舅哥也不能染指分毫！

    賈璉幽怨地盯著小路子，目光中全是委屈。

    奈何小路子不是系統，他鐵石心腸，連個點心渣子都不讓賈璉碰。

    林默涵笑瞇瞇地吃著點心，問道：“我聽海嬤嬤說，大婚前夕咱們兩個是需要避嫌的，你怎地親自來了？”

    胤礽盯著林默涵那張瑩白如玉的面龐，她那紅潤潤的嘴唇正含著一塊兒玫瑰酥，香甜的味道從她的唇邊蔓延開來，只覺得自己心跳如雷。

    他從袖中抽出一張紙，慢慢地鋪開在林默涵的面前，說道：“這是毓慶宮里正院兒的布置圖，我拿來讓你瞧可有想要改動之處。日后你也要居住在這里的，我自然是希望從一開始就能令你處處滿意的?！?/br>
    這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林默涵心中了然，嘴上卻故意說道：“既然婚后要長居于毓慶宮里，那日后有的是時間可以重新布置，這也值得太子殿下親自跑來一趟？”

    這段時間，宮里和林府都在為二人的大婚忙碌著。

    康熙親自督辦此事，內務府上下忙的不可開交。

    總管大臣凌普是胤礽奶娘金嬤嬤的丈夫，更是付出了十二分的心力忙于此事，勢必要讓太子的婚事辦的既要風光熱鬧又要十足地體面漂亮。

    林家雖比不得天家富貴，但是歷經幾代人的積累，且代代單傳的緣故，家私很是可觀。

    兩個女兒出生之后，賈敏更是投入了相當一部分精力來打理家產，這些年早就賺的盆滿缽滿了。

    原本給兩個女兒準備的嫁妝就相當豐厚，足夠吃到孫子輩兒也還有富裕了，但因著林默涵是太子妃的緣故，少不得要再厚上幾分。

    而康熙也十分地大方，除了命內務府送來了價值連城的聘禮外，私下也添置了不少好東西送給林家，胤礽就更加無所顧忌了。

    礙于禮制，他本人不好常來，但是毓慶宮的人卻幾乎每日都要來林家幾遭，不是送東西便是來給林默涵問安，現在整個京城都知道太子爺是多么地看重她了。

    這般毫不掩飾的愛護，原本最有可能遭到太皇太后的忌諱。

    然而京城上下誰人不知，她老人家喜愛林默涵，不但沒說什么，反而也派人送了不少禮物來給她添妝。

    不過這些事情一直都是底下的人在做，自兩人的婚期越來越近之后，胤礽便不好再常來林府了。

    看著林默涵促狹的目光，胤礽臉上的笑容卻愈加放大，干脆地說道：“就是尋個由頭來見見你罷了，誰知竟被你挑破了。姑娘不愧是未來的太子妃，就是這般火眼金睛，直擊人心?！?/br>
    林默涵被夸贊一番，滿意地說道：“那是自然，我這般地聰慧伶俐，太子殿下可有福了?！?/br>
    賈璉餓著肚子，還要在這里聽他們打情罵俏，心中氣不打一處來，沒忍住冷哼一聲。

    胤礽正笑的一臉甜蜜，冷不丁聽到有旁的聲音出現，驚訝地轉向賈璉，說道：“表哥什么時候回來的？”

    這一聲“表哥”，讓賈璉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就算您老人家是儲君，但是沒過門就是沒過門，誰讓您亂喊的??？

    但看林默涵一臉淡定的模樣，他便覺得自己也不能太給表妹丟人，反正兩邊都得罪不起，干脆就默默地認了下來這個稱呼，說道：“太子爺是不是想問我怎么在這里？事實上我就跟在表妹的身后進來的，只是太子殿下您沒有瞧見罷了?！?/br>
    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的胤礽難得對著林默涵以外的人有了不一樣的反應，他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說道：“哦哦，我原是瞧見了的。表哥這次南下回來倒是風采更勝往昔了，要祝賀表哥取得佳績，皇阿瑪聽說表哥次次都是頭名還特地夸過幾回。上次孫紹祖的案子牽扯出來不少武將，一下子空出來不少職缺，倘或這次能取得好名次，說不得能謀個極好去處?！?/br>
    林默涵便說道：“所以說，表哥你可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呀?！?/br>
    盡管賈璉十分有信心，但是面對林默涵這輕飄飄的一句話他還是有些緊張。

    他實在不敢想象若是考砸了，表妹該使出什么手段為他加練。

    賈璉搖了搖頭，把一些恐怖的畫面從腦子里搖了出去，連忙說道：“不敢辜負殿下和表妹的信任，定當竭盡全力，不給您老人家丟人?！?/br>
    林默涵點了點頭，說道：“表哥明白就好?！?/br>
    胤礽接著說道：“前幾日大哥還提起許久未與表哥切磋，對你甚是想念。不如表哥去大哥那里瞧瞧吧，小路子你給表哥帶帶路?！?/br>
    小路子一臉“早只如此”的表情，把還想說幾句的賈璉給拉走了。

    屋里只剩下了林默涵與胤礽兩人，他們相鄰而坐，中間還擺放著那副毓慶宮里的布局圖。

    胤礽想的十分周到，他指著上面的東西一一為林默涵講解著，床是二十四位工匠耗費三年時間打造出來的，上面雕刻字百子千孫與龍鳳呈祥的圖樣，寓意著他們日后會是一對恩愛和美的夫妻，他們的子孫后代也將會是這個國家未來的繼承人。

    旁邊為林默涵準備的梳妝臺上鑲嵌著粒粒飽滿的珍珠和流淌著美妙顏色的貝類，上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胭脂首飾，仔細一瞧甚至還帶著滿朝歡的印記。

    一整面西洋銀鏡掛在了梳妝臺旁邊的墻上，兩邊各擺放著精致的花瓶，上面插滿了牡丹，都是林默涵喜愛的樣子。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名貴精美的東西，都已經整理完畢，被妥善地安置在合適的地方，只等待著它們的女主人來使用。

    林默涵實在沒有什么好改動的地方，看著胤礽說起這些東西時亮晶晶的雙眼，此刻她的心中滿是柔軟。

    胤礽發覺到林默涵在盯著他看，忍不住又笑了。

    隨即，他想到了這些時日的輾轉反側，便收了笑容，一臉鄭重地說道：“今日我是想來與你說幾句肺腑之言的，其實我心里明白，你與旁的女子都不一樣。你既不是養在閨閣里的嬌花，也不應該是為旁人遮風擋雨的大樹。我總在想，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鳳凰，那一定就是你的模樣。既美麗到極致又強大到極致，會驕傲且自由地在天上翱翔。而我雖然是太子，但歸根結底還是一介凡人。嫁給我一定會面臨許多束縛和麻煩，有時我在深夜中醒來會痛恨自己過于自私，把你這只本該肆意暢快的鳳凰拉進了紫禁城這座牢籠之中，可是我無論如何也不愿放手的。涵兒，我不知道未來的日子會面臨些什么，但是我今日就是想要告訴你，無論何時何事何地，你在我的心中總是與皇阿瑪一般重要的。即使將來要我在你與這儲君之位中做出選擇，我也一定只要你?！?/br>
    林默涵不防胤礽會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看著此時少年真摯熱切的目光，心中沒有絲毫波動是不可能的。

    可是，也僅僅只是略微欣喜罷了。

    畢竟面對一個少年滿懷赤誠的剖白，她想每一個女子至少也會是這樣的心情。

    可是，表達愛意并不能代表愛本身。

    愛到底是什么呢？

    這個問題太虛無縹緲了，或許就連那些歇斯底里說著愛的人也不能說清楚愛到底是什么。

    林默涵也不確定胤礽會愛她一年還是半載，倘若她放任自己沉浸于其中，哪一天胤礽突然改變了心意，她勢必是要和離的。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她還有一大家子親人，這太子殿下哪有那么好甩的呢？

    不如就這么相敬如賓地過下去。

    只要她不曾察覺到自己愛過，那即便日后一地雞毛了，這日子也能過下去。

    面對胤礽這番話，林默涵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她最后也只是說道：“其實我若不想嫁給你，就算你是太子也無法強迫我。你不必背負許多，其實也是我選擇了你的，我自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br>
    胤礽知道這話不假，林默涵這般女子，若是不愿自有千萬種方法來擺脫這樁婚事。

    可是聽到這樣的回答，他心里是十分失落的，因為他清晰地意識到林默涵的心意與他不同，她對自己只是一層淺淺的喜歡。

    但他既然要成為她的丈夫，就應該包容她的一切，包括她此時并不能完全將心托付給自己。

    他寧肯林默涵不理會自己的心意，也絕不愿她說些違心之語。

    既然察覺到了林默涵這般微妙的心思，他便不會再步步緊逼，以前他們相處的時日太少了，又怎能要求她輕易地把心交給自己呢？

    畢竟如她這般耀眼的女子，自該是旁人都來愛她的，而神明是不會輕易愛上凡夫俗子的。

    但好在上天垂憐，他們婚期將至，往后的年年歲歲，日日夜夜，他們都將緊密相連，長長久久地作對恩愛兩相知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