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狼入室 第116節
林瑯意在生日宴后的一周內就要飛去g市, 在此之前,她在應山湖還需要出席免費對外開放周的開幕式。 部分游客的名單是通過網銷途徑隨機抽取的,部分是直接邀請相關方嘉賓的蒞臨指導, 特色小鎮的建設一期項目有部分已經初見雛形, 將會一同對外開放。 林瑯意還特意邀請了不少高校的領導,尤其是農林院校, 爭取以后能作為教學實踐基地, 以試驗田的形式與高校對口專業進行合作。 應山湖地基已牢,乘上政策的春風后一切都如坐著火箭往上沖, 林瑯意雖忙得不可開交,可心里非常欣慰。 這幾天正巧家人也都在a市, 她將孟徽和林向朔等人也一同指揮了進去, 大家都是磚,哪里需要哪里搬。 上午的行程是最滿的,因為有各局辦單位的參與,林瑯意一直全程陪同著,到中午又吃完了飯才將人一批批送走。 高校領導預計會在下午離開, 剩下的那就全是游客和幸運觀眾了, 林瑯意打算應酬完高校方再撤, 于是中午給諸位安排好住宿后為了節約時間,并沒有回到辦公室休息室去小憩一會兒,而是直接去了下午將要使用的報告廳, 最后再檢視一遍。 這個報告廳預計未來能當做實踐課的教室來用, 但因為新建好沒有多久,廳內有氣味, 她便將所有的窗和門都打開了,自己在臺上試了試話筒音響以及投影儀的效果, 見都無恙,這才回到第一排靠門的位置坐了會。 靠門處緊貼著門另放了一張細長桌子,上面還放著成箱的礦泉水和簽到冊,林瑯意給在主場館的孟徽發了條信息讓她等下看看誰有空,叫人把這張桌子搬走。 得到了肯定的回復,她在桌子上趴著伸了個懶腰,因為一上午沒有一刻停歇過,才吃過午飯更是讓人昏昏欲睡,沒幾分鐘,她就靠在手臂上睡著了。 等到孟徽能叫到人已經過去了將近半小時,她先上樓,遙遙走到報告廳的對面時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睡得香沉的林瑯意。 她睡得沒個正形,臉埋在一條屈起的手臂里,另一條手臂打直往前放著,手腕伸出桌面垂在空中,那扇正門好像沒有插門銷,被門窗對流的風吹得一直在前前后后地移動著。 秋天了,哪能什么都不蓋就這么在風口里睡。 孟徽走近兩步,林瑯意的肩膀上驀地出現了一雙手,那人將掉到腰間的外套輕輕地披在她身上,收回手之前還小心翼翼地捋了下她鋪在手臂上的長發,想讓她別被頭發糊住臉導致呼吸不暢。 這雙手熟悉,孟徽笑了下,心想程硯靳要比看起來的體貼,一直坐在珠珠左邊陪著人呢。 再往前走,距離的變化讓死角處的景象一點點慢慢呈現出來,孟徽臉上的笑忽然一頓,這才發現林瑯意的右邊還坐著一個人。 最先印入眼簾的其實是打開的筆電,她原本以為是邊述,可又想起來來之前邊述還在主場館跟一位教授相談甚歡。 門又被風往前吹了一段距離,遮住了大半的視線,搖搖晃晃之間門即將關上的速度越來越快,而林瑯意伸到桌面外的那只手眼看著就要被夾到。 孟徽提速往前小跑了一段,聲音驟提,才脫口而出第一個音節:“誒——” 桌子底下忽然伸出一條腿將門卡住,那桌上的電腦被推開,視線中死角處的人終于露了小半張臉,正皺著眉望向另一邊。 孟徽心中忽地一跳,腳步慢慢緩下來。 好像彼此之間用嘴型說了什么,程硯靳不耐地轉過臉跟著瞪了原楚聿一眼,起身繞過桌子,將兩扇門完全打開,并彎下腰插好門銷固定住門。 起身的瞬間,他轉過頭,看到了站在外頭的孟徽。 程硯靳臉上那種好像是在生悶氣的表情一收,抬手沖孟徽搖了搖打了個招呼,嘴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張了張口型,避免吵醒了林瑯意。 孟徽跟著微笑了一下,視線余光中,那臺筆記本被一只骨節修長的手按住,往邊上移開,重新回到了死角處。 她一路走到報告廳,視線短暫飛速掠過,看到三個人的座位都奇奇怪怪的,好端端的后面那么多排軟墊聯排座椅不坐,非要都擠在這一張細長的臨時桌子上。這張桌子上甚至還堆著三四箱礦泉水,更是擁擠,而林瑯意趴在中間霸占了大半,兩頭各是一個男人。 程硯靳離她近,另一個原楚聿倒是坐得遠,可他的位置都貼著成箱的礦泉水了,這樣逼仄狹窄的地方不嫌難受么? 而且……他為什么不坐在程硯靳旁邊,那邊還寬敞點,兩人中間怎么非得隔著個林瑯意? 孟徽腦子里一瞬間冒出了許多想法,還沒想好如何打招呼,原楚聿已經站起了身在關電腦,只沖她禮貌地稍稍點了下頭,然后把放在電腦鍵盤上的一個文件袋遞給程硯靳,聲音壓得很輕:“算了,等下你把這份資料給她就行,我就先走了?!?/br> 程硯靳沒什么表情地“嗯”了一聲,接過來,手掌連同文件袋一起壓在桌上,慢了兩秒才想起在人前要偽裝正常跟人告別,于是浮皮潦草地沖原楚聿抬了下手,說了句:“回見?!?/br> 孟徽照例想送幾步,可身后前來搬運桌子的人到了,老遠就扯著嗓子喊:“是這里嗎????這屋里的桌子是吧?!?/br> 聲音洪亮,林瑯意的手臂抽搐了一記,肩膀往里縮,頓了好一會兒才恍恍惚惚地抬起頭來,迷糊了好幾秒,眼神清澈起來。 “媽?!彼逼鹕?,肩膀上搭著的外套順著后背滑下去,連忙反手摁住。 孟徽的小腿肌rou突然抽跳了一下,她意識到今日程硯靳來的時候只單穿了一件襯衫,他怕熱,向來穿得比別人單薄。 這件西服外套好像不是他的。 她不敢多想,見到程硯靳伸手過來拎走了外套,疊了疊,挽在臂彎處,并沒打算換。 而原楚聿,也不說。 林瑯意扭過臉看了下左右兩邊的人,表情有一瞬間的茫然,但很快就清了清嗓子,先沖著“客人”原楚聿打了個招呼。 一旁程硯靳遞過來一份文件袋,上面有應元的角標。 她朝著原楚聿瞟去一眼,沒有當面拆,而是舉在手里晃了晃,三言兩語:“收到,謝謝?!?/br> 原楚聿沒說里面是什么,好像兩人心照不宣地明白這是什么材料,并不需要解釋。 他留了兩三分鐘就先離開了。 “我叫人來了?!泵匣漳坎恍币?,“這張桌子搬走是吧?!?/br> “對?!绷脂樢恻c頭。 下午場很快要開始,她還有一堆事排著,孟徽知道這不是方便談話的時候,但見林瑯意與程硯靳短暫分開后還是沒忍住,快步跟上,一連往后回了幾次頭,確認程硯靳沒有跟上來后才竊竊道: “珠珠,你有沒有什么想跟mama說的?” 林瑯意抽空看了孟徽一眼,笑:“什么?” 孟徽吃不準她是什么想法,忍了忍,還是直說:“你跟硯靳感情順利嗎?” 林瑯意點點頭,很快又搖頭。 孟徽心揪著:“什么意思呢?” 她斟酌用詞:“聯姻很順利?!?/br> “但馬上結束了?!绷脂樢庹径?,手中還拿著文件袋,“我們要取消聯姻了,先跟您提一下,您好有個心理準備?!?/br> 孟徽張了張嘴,抬手碰了下自己的發髻,短暫地沉默了一下。 她對這件事有一定的心理預期,或者說,她其實本來也不太能想象從林氏口中先說出拒絕的場景,但是應山湖的發展將林氏往上拔了好大一截,現在說出去,已經很少有人覺得林氏是高攀,而是都會承認一句門當戶對。 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她現在有更擔心的事。 孟徽問:“你跟硯靳兩個人走不到一起,是因為其他人的緣故嗎?” 林瑯意詫異地挑了挑眉,失笑:“怎么會?我跟一個人合不合得來,當然只可能跟他本人有關,怎么會跟其他人有關?” “mama直說了,你跟原——” “媽!”林瑯意臉上看不出一點心慌意亂或者是害怕瑟縮,她打斷道,“我周三的飛機,g市房子已經租好了?!?/br> 她背對著站在太陽底下,陽光將她的面容涂上一層金光,看不清神色。 她擺弄著手里的文件袋,其實她知道拆開后,里面并不是什么重要到需要親手移交的機密材料,而很可能只是兩張白紙。 就像是在上班時間拿著一份合同到處閑逛散步一樣,裝成自己有多忙多辛苦,其實那份合同只是用來掩蓋摸魚的一個偽裝。 她說:“我跟程硯靳分開,是因為異地,不合適了?!?/br> * 林瑯意做事動作向來快,她在程硯靳出差的那段時間里已經租了一套公寓,可以將東西搬過去后即刻入住。 一切都很平穩自然,就像是坡度不高的水渠,溪水從高處往下流的時候并不會在某一段顯得陡峭險峻,但就是順理成章地流動變化著,一直要到很久后,才會發現水渠里的水已經流干了。 林瑯意第一次去g市只待了四天,很快就回來處理了下事務,下一次是一周半,又因為應山湖再次回來。 再下次是三周,這一次回來并再整理行李準備離開時,程硯靳的心態完全不對了。 他在看著她收拾行李時相當惴惴不安,一直蹲在她的行李箱旁邊,腦袋隨著她來來回回的動作而僵硬擺動,好像一朵只會朝著太陽轉向的向日葵。 “需要帶這么多東西嗎?”程硯靳的笑牽強難看,用手指戳了密封真空袋里的薄羽絨,“冬天衣服怎么也帶去了……” “哦,是?!绷脂樢庀肫餲市四季如春,確實不怎么需要,拿走了壓縮好的羽絨服放回衣柜,轉而將剩下的薄衣服都放進去。 程硯靳見她幾乎快要把衣柜里的衣物都搬空了,臉色越發蒼白如紙,手腳都如冰冷的雕塑一般抬不起來。 “你,你這次又要去幾天???”他心頭發慌,毫無安全感帶來的恐懼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看她搬空自己的物品就像在挖掉他胸腔里的心臟,空空蕩蕩只余穿堂冷風。 “看情況,我也說不出來?!绷脂樢庵活欀頄|西,她將必需品滿滿當當地裝進行李箱中,蓋上蓋子,用膝蓋壓住才拉上拉鏈。 “我陪你去吧?!背坛幗鶎嵲谑鞘懿涣肆?,他將雙手扶在行李箱上,央求她,“我陪你過去住一段時間好不好?” 他結結巴巴地說著帶上他的好處:“我可以當你上下班的司機,像在應山湖一樣;你在那里要出海的話我能幫你開船,還有,你晚上回來我可以做好飯等你一起吃?!?/br> 林瑯意笑出聲,半點不信:“你還會做飯呢?” “我學!我學!”他像是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將雙臂拉直整個人壓上去抓住行李箱,好像抱住箱子她就不會走了。 林瑯意用腳尖輕輕踢他:“你不上班了?” 大少爺這輩子沒吃過苦,想也不想就要說出有情飲水飽的話來,還沒發出半個音節來,她忽然道:“好好珍惜你現在的工作吧……半年前,這不就是我們聯姻的目的嗎?我跟你對外都是恩愛美滿的,所以你現在想要的都從程老爺子手里拿到了,封姨的孩子以后怎么樣,都很難撼動你現在擁有的地位?!?/br>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柔和,語氣也平,整理物品的動作更是不疾不徐,想起自己的電子產品還沒拿,于是在床上膝行了兩步,夠著手臂去拿平板。 她的長發從肩膀后打了個旋,柔順地垂到身前,在屏幕上輕輕晃動。 程硯靳卻因為這句過于鄭重的話而渾身戰栗起來,他身上的血液都開始寸寸結冰,某種懸而未決又飄忽不定的可能性讓他像是行走在萬丈懸崖上的一根繩索上一般,恐懼和惶悚讓他頭重腳輕,好像下一秒就會摔入萬劫不復之中。 人與人之間的離別是有預感的。 分開前的一個溫和的眼神,一句習以為常的玩笑話,彼此碰到的皮膚接觸,所有未盡之意都通過無限放大的感官將最后的場景一幀幀銘記于心,并且在往后漫長的歲月里反反復復地拿出來擦亮拋光,將細枝末節一筆筆用當時的色彩涂抹。 他能感覺到兩個人之間最后的那點絲線被慢慢拉直,變細,直到絲線繃到透明的極限,搖搖欲墜。 怎么會這樣呢?他已經退到底線后,退到所有可以退的邊緣了。 他并不是沒有想過這一天,越到后面,卻因為害怕而越不敢想起這件事,每次一想起,心頭就好像是壓著一座大山,寢食難安。 程硯靳不敢將自己的畏忌表現出來,因為林瑯意去到g市是她一直努力的目標,他人不在g市,但是聽說她一切順利,已經選育好二十萬只苗,準備種蚌了。 此刻她臉上的快樂是那么燦爛,他不想變成那種拖人后腿的角色來倒胃口。 也許不會那么快的……她從來沒有表達過要終止婚約的意愿,即使現在兩人最初聯姻的目的都已經達到,她也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到此為止。 程硯靳再一次恨透了自己一開始將訂婚結婚的時間往后推的愚蠢決定,也悔恨地想著若是他早早接手了公司業務將一切都推上正軌,也許就有空閑時間能跟著她去g市。 林瑯意收拾完東西,將幾個行李箱都推到玄關處,程硯靳亦步亦趨地跟著她,神色惶然。 “程硯靳?!彼龑⑹址鲈谛欣钕涞睦瓧U上,抬起來,又放了回去,好像在組織語言。 她一向快人快語,忽然在這種時候舉措不定起來,令他那一顆心更是被高高吊起,像是在等待審判的囚徒。 林瑯意回想了一下自己跟邊述分手前的場景,不知道自己再一次分手,有沒有比之前進步了。 她想了好一陣子,后來才想起當時她并沒有當面跟人說分手,因為擔心邊述會不同意分手轉而情緒波動時放棄公派出國,所以她是在他上了跨國航班之后,在他手機處在飛行模式的時候發去的分手短信。 這還是第一次當面跟人說分手。 但沒關系,依舊可以體面且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