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狼入室 第101節
明明可以到能反光出人影憧憧的電梯里整理衣冠,他卻在門外自顧自調整了許久。 離開前,他抬起臉,所有似無地往門框上瞥了一眼。 * 原楚聿回來得比預計要早,原本航班到達a市應該要下午了,可他昨夜加班加點完成了工作,一大清早就飛回來了。 時逢周末,林瑯意難得能睡個懶覺,他也不去吵她,盤算著時間快到中午了,才給她發去一條信息。 林瑯意連床都不起,反正原楚聿知道電子鎖的密碼,便回了個“醒了”,示意他要來就自己開門。 他帶了拍賣場上的一套昂貴珠寶給她,還買了不少新鮮菜肴,兩人在家里吃了頓他的手藝。 客廳茶幾上放著一小盆紫晶和粉晶的雙拼水晶樹,底下還散落著許多多出來的小礦石以及寺廟里的?;?。 原楚聿夾著筷子,往那廂瞥了好幾眼,最后才狀似無意地問:“你去過嶗山寺了?” 林瑯意剛洗漱完,額頭上的小碎發都是濕的,她點點頭:“是啊,昨天去的,不是在搞活動,可以求簽和系姻緣繩嗎?這還是程硯靳給我打電話的,說從封姨那兒知道寺廟里在求正緣,好說歹說,我就去系了?!?/br> 原楚聿將筷子放下,把新鮮的鰲蝦拼盤轉到她面前:“你去系香囊了?” “嗯?!彼嗌鼗卮?。 “寫著你跟他的名字?” “對啊,我一開始找不著地,封姨在做法事,領我進去的?!?/br> 原楚聿用手指撥弄了下筷子:“那我呢?” 林瑯意吮了吮指尖,將蝦頭整整齊齊地擺在骨碟上,聞言莫名道:“怎么可能寫你???” 她剩下那句“這不是埋地雷等自爆?”因為看到了他幽幽的目光而改口,安慰:“不靈的,我們唯物主義者不講究那些,好吧?!?/br> 說完,她心里還嘀咕了道:程硯靳明明上次去嶗山的時候說了幾十遍“封建迷信”,昨天不知道怎么了,在電話里好一頓軟磨硬泡讓她去系紅線和香囊。 林瑯意一口咬掉如荔枝rou一般純白鮮甜的蝦rou,心想她可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人,周六都愿意放下睡懶覺的機會,大清早爬山鍛煉系完同心結。 她還閑來無事,將那棵姻緣樹半成品買回來了,自己只需要傻瓜式組裝下,然后拍了兩張照給程硯靳,他這人藏不住情緒,開不開心很容易就從語氣里聽出來。 他說:“你放在茶幾上,把它放中間,等我回來把它供起來?!?/br> 林瑯意嚼巴嚼巴,想了想自己之所以這么順著他,一是因為他最近甚得朕心,二是,電話里的程硯靳嗓子又糙又啞,聽起來像是大病一場,他用那種砂礫摩擦的聲音軟硬皆施地求她,她被磨得沒法,想著病人的要求滿足就滿足了吧。 原楚聿瞧著依舊有些漫不經心,可他已經不再用餐了,看起來像是吃好了,他說:“你對他,其實一直都挺有耐心的?!?/br> “嗯?”林瑯意抬起頭。 他忽然問:“你有想過什么時候解除婚約嗎?” “等時機成熟吧?!绷脂樢獾故且稽c不避諱這個話題,但也罕見地沒有說兩句甜言蜜語哄哄人,而是像每一個被情人問到離婚時便換了態度的風流人物,不肯給承諾。 原楚聿安靜地垂著眼看著自己面前的碗筷,一言不發。 “哦對了,最開始的四千萬商業借款,我大概能在半個月里打款還給應元,應山湖現在流水很不錯,并且!”她臉頰紅撲撲的,說到這個好消息時眼睛亮得像是剔透的水晶,“特色小鎮的財政立項補助資金到位了,我原本留著錢備用,想說可以先自己墊一下進行特色小鎮的開發,但是專項資金既然都到了,那那些欠款都可以還清了?!?/br> 她還是很感激原楚聿雪中送炭的,聲音清亮:“五個月左右的時間,但是我打算連本帶利、利息算一年還給你,謝了!” 原楚聿擰了下眉,不知為何有一種氣血上涌的微妙的煩悶,那種安全感缺失的空蕩感又一次襲來,就好像兩人之間本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纏繞打結的紅線被解開,他一點兒也不希望收到這筆錢。 “不用這么客氣,你——” “要的,饑腸轆轆時的一塊面包跟大富大貴后每天山珍海味時再還的一塊面包,那能一樣嗎?”她在談這種事的時候那股說一不二的勁能窺視出平日里雷厲風行的作風。 她凝著他的眼睛,忽然放輕了語氣,鄭重道:“原楚聿,無論如何,我是真的,很感謝你?!?/br> 明明是溫馨祥和的氣氛,真心實意的感謝,大筆資金的提前回籠,可原楚聿臉上半點笑意都沒有,就連平日里裝習慣了的那副客套疏離的禮貌性面具都摘掉了。 他甚至移開了目光,薄薄的眼皮半闔著,纖長的睫毛將他如墨的漆黑瞳仁掩住,收攏的眼尾因此往上延伸出一道細長的褶,讓那雙眼睛看起來越發幽深。 他沒有繼續往下問,而是一個人靜靜地端坐了會兒,半晌,才抬起下巴漫無目的地往天花板上瞥去,喉結上下滾動,深深淺淺地呼吸了幾個來回,像是極力在忍耐震蕩的情緒。 而后,他起身去洗凈了手,回來后也沒說什么,只取來一只干凈的碗,幫她一起剝蝦。 吃飽喝足,兩人一同將碗碟收拾掉放進洗碗機,林瑯意站在一旁跟著用洗手液洗了洗手,忽然聽到他說:“你送我的生日禮物,我今天戴上了?!?/br> 林瑯意下意識往他腰間看,一條尼羅鱷魚皮無拼接的he*m*s皮帶,配了個超級閃的全鉆皮帶扣。 ! 她沒想到他真會戴。 那天她本來就懷著破罐破摔的叛逆心態,所以購物時也沒有按照他的習慣選購一條低調謙遜的、更符合他沉靜氣質的皮帶,而是像是土老板帶著小蜜出來揚威風似的砸錢買了最貴的全鉆帶扣。 極致的張揚閃亮,將稀有皮襯托得更加具有攻擊性,估計放在原楚聿的衣柜里都格格不入。 她當時怎么說來著,說“要買就要買不一樣的”,“一打開衣柜就能看到它,從而想起她的大手筆”,“閃亮到幾乎像是婚鞋”…… 三句話拿下了品味、眼光和鑒賞力都在線的原總,他最后默許了這條壕無人性的皮帶作為生日禮物。 林瑯意最重要的那句話沒說: “一看就是你不會戴出去的那種禮物,很符合我們永不見光的關系?!?/br> 林瑯意往后退了一步,歪著頭,上下打量了一番: 其實原楚聿的氣質沉穩內斂,一身深色正裝唯有這條皮帶出挑地將他腰身勾顯得越發迷人,反倒是有一種大衣里面真空著套真絲睡裙的靡麗招人感,有那張臉和身材撐著,怎么都是好看的。 她的手沒有完全擦干,指尖上還掛著一兩滴水,但他的腰身被勾勒得實在好看,她沒忍住伸出手指勾進他的皮帶往外拉了拉,想看他那層貼著皮rou的襯衫被松開的模樣。 他在原地站穩,巋然不動,像是跟她暗中拔河一樣對抗著用力。 收回手的瞬間,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前壓兩步,將她推上了料理臺的臺面。 寬闊挺拔的肩膀籠罩出一小片陰影,他完全環抱住她,將她壓得微微后傾,她眼前的視線完全被他遮擋住,而他捏著她的手指,一寸寸輕輕重重地揉捏過去。 她被他捏得又酸又麻,腦子里混亂地記起他方才剝鰲蝦時,修長干凈的手指幾乎與那剔透的顏色毫無二致,凈白的皮膚下隱隱的青筋像是白玉上細膩的紋理,骨節分明。 他附在她耳邊輕聲說:“今天還是可以穿著正裝不解開皮帶……如果你喜歡的話?!?/br> “我戴著它,就是來見你的?!?/br> * 程硯靳在地下車庫的車里一共待了四個多小時。 車沒發動,窗戶緊閉,車廂內每一處都如泥沼般昏暗壓抑,他的半張臉隱沒在黑暗中,像是一尊雕塑般一動不動。 手機擱在支架上,屏幕暗著,他將所有的消息都關閉了,往日吵鬧的提示音在此刻像是一潭寂靜的死水,連空氣都仿佛是稀薄的。 他在原楚聿登堂入室,陪林瑯意吃飯的時候就到a市了。 一路風馳電掣,在機場高速上油門踩到底的時候,他的腦子里想了無數種摔碗掀桌的方式。每一下拳頭該如何砸到原楚聿的臉上,每一記肘擊該如何朝著身體薄弱部位攻擊,但凡原楚聿那張斯文敗類的臉上有一塊好皮,那都是他還不夠像一條瘋狗。 他一定要弄死他。 手機監控的亮度被他調到最亮,程硯靳的手搭在方向盤上,看到原楚聿有幾次將視線淡淡地迎上了攝像頭。 深邃,隱晦如深海的目光,帶著一點勝券在握的輕佻,以及透過監控屏幕投射過來的惡劣的挑釁。 三番幾次。 上門的小三,主動捕捉的鏡頭,故意漏給原配看的馬腳。 那些目光分量極重地穿透了屏幕與程硯靳對上,他的手臂肌rou都因為這種冒犯的挑釁而在輕微戰栗,抓住方向盤的手格格作響,就連耳內鼓膜也傳來一陣急促的鼓鼓振動,渾身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賤種。 俵子。 他怎么可能看不懂原楚聿的暗示和觸犯? 監控這種東西,瞞得過其他人,瞞不過從小被當作標本一樣觀察的應元接班人。 原楚聿察覺到了房子里的攝像頭,不僅沒有想著遮掩隱藏,反而氣焰囂張地恃寵逼宮,故意當著監控的面表現出他對林瑯意的勢在必得。 程硯靳咬緊口腔內側的腔rou,虹膜上浮起淡淡的血絲。 他的視線只局限在駕駛位前面那點狹窄局蹐的空間,就好像瞳仁被擠壓成了一條線,除了死死地盯著前方無窮無盡的道路,其他一概不知。 監控里只到了原楚聿將她抱上臺面后親了親她耳朵,他用身體將她完全擋住,盡管除了擁抱什么都沒做,但卻好像在避諱讓她暴露在鏡頭下。 程硯靳只覺得荒謬至極。 好一朵反咬一口卻標榜自己無辜貼心的白蓮花,他這是什么意思?擔心監控會散播林瑯意的隱私?還是覺得他是三人中的局外人,所以像是防備一個賊一樣隔離開他? 究竟誰是賊? 最后那段路,縱使他將油門踩出轟鳴的發動機聲響,可視頻里末了只剩下原楚聿把人舉高高,隔著長發輕拍著她的背抱進了臥室的場景,再之后,客廳、廚房、玄關,安靜如斯。 長時間一塵不變的監控場景讓人產生鬼打墻般恢詭譎怪的不適感,鏡頭里什么都沒有,可程硯靳的腦子里紛紛雜雜的念頭快要擠爆天靈蓋。 方向盤打得又兇又急,停車進車位時一把方向,在地上摩擦出尖銳的剎車聲,車輛甩了個尾踩著線停好,尾氣管上還在“轟轟”地震動著排氣。 程硯靳抓了抓上衣領子,試圖緩解自己快要窒息的暈眩感。 他喘不上氣來。 車輛沒有熄火,高速運轉后的發動機還在牽動著車身共振,他不知道是第幾次咽下干渴的喉嚨,閉了閉眼。 在路上氣血翻滾,恨不得生啖其rou飲其血,但到了樓下,明明他現在就能坐上電梯踹開門,將臭不要臉的小三從床上拉起來掐住脖子按在地上打。 但此刻,臨門一腳了,他的身體卻像是被禁錮在了座位上,動彈不得。 他的身體持續在顫抖,呼吸凌亂,在沸騰的暴怒中剝離出了一絲恐懼。 現在沖上去的話,他跟林瑯意以后要怎么繼續? 他的手指輕微痙攣了一下,整個人忽地輕輕打了個擺子。 那一絲恐懼像是一根明晃晃的鋼絲,把他那顆躁郁發瘋的心從中間手起刀落剖開,滲出來的血像是一盆冷水一樣澆滅了他想要不管不顧發瘋的念頭。 他如果沖上去大鬧天宮,那這樣直白的、毫無挽回余地的三人對峙,真的會有人是贏家嗎? 最重要的是,林瑯意,會做出什么選擇? 程硯靳的喉嚨里滾出一聲嘶啞含混的氣聲,像是受傷的野生動物發出的悲鳴,擱在方向盤上的雙手最終還是像被抽了筋骨一樣無力地滑下來。 他將手機app的遠程監控指令關閉了,卸載軟件,最后伸手關閉了點火鑰匙。 車輛待機的震感戛然而止,世界終于陷入了無盡的闃寂。 而他將頭顱往后靠,整個人像是深深陷入了座位里,如一只了無生氣的木頭人一樣在樓下的車里獨坐了四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