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狼入室 第16節
他沒笑,可依然點了點頭,波瀾不興地說:“在大宗市場列一個品上去,不是在商場櫥窗里放一塊蛋糕,今天想起,今天就能放……我在幾個月之前就開始著手準備這件事了?!?/br> 他望向林瑯意,語氣平靜:“只是正式確定,是在大半個月前?!?/br> 林瑯意一怔,想起大半個月之前正是原楚聿來林氏參觀的那天。 他從最初就打算與林氏合作了,這次爛鰓病事件他也心知肚明,可他并沒有打算將林氏作為一枚棄子一腳踢開,而是依然打算扶持一把。 林瑯意心里有些五味雜陳,說實話,她與原楚聿相處時總是收束著的,因為她一直覺得世家子弟在不牽扯道利益的陌生人面前當然可以優雅有修養,可當利益沖突時,或者是背地里,誰又知道是怎么樣的光景。 她沒想到原楚聿真的是一個豁達君子,也許正如他身邊朝夕相處的司機所贊美的,他就是光明磊落的。 林瑯意誠懇道:“之后相關的手續……我再與您聯系好嗎?之前邀請您去養殖塘,您一直沒有時間?!?/br> 原楚聿望著她,知曉她說的是他一直在微信上不回復的事,原本這件事可以重新提上日程, 可是,可是…… 他扯了下嘴角,笑得很淡:“又是您?” “聿哥?!?/br> “嗯?!彼瓜卵酆?,很平靜地移開了視線,“之后我會讓負責這個項目的幾個經理跟你聯系?!?/br> “好的!”林瑯意笑彎了眼睛,事情圓滿結束,她打算搭乘下一班渡船離開,喝完這杯花茶就先回房間了。 房間里剩下兩兄弟,因為程硯靳來了,原楚聿便打算把房間還給他,兩人閑坐了一會兒,程硯靳依然藏不住話:“聿哥怎么在這個房間?長包的總統套房住厭了?” 原楚聿掀開瓷白色的蘇打釉茶壺茶蓋,用細柄勺慢慢將里面的白茶、玫瑰、山楂和陳皮一一撈出來濾干再丟棄,然后提著壺柄走到盥洗室把淺紫紅色的茶湯一傾而盡。 程硯靳跟過來,抱臂靠在門框上看他慢條斯理地清洗茶壺,臉上的神色有些古怪:“什么時候開始喝花茶了,這種不是女人喝的玩意嗎?” 原楚聿不答話,依舊細致地專心于手上的活,程硯靳耐不住性子,開始打聽今天發生的事。 盥洗室里空間狹小,一旦說話便有回聲,原楚聿耳邊嗡嗡不停,終于輕皺了下眉,伸手按停了水。 “嘩啦啦”的雜音戛然而止,程硯靳剩下的話跟著一頓,房間里霎時詭異地安靜了幾秒。 原楚聿單手按在大理石臺面,挽起袖子的半截手臂上全是水,淋淋漓漓地往下滴著。 他保持著微躬的姿勢偏頭看他一眼:“我在這里,是因為你說拜托我照顧一下林瑯意?!?/br> 他一點點直起身,身姿筆挺如青松,平靜淡漠的臉上半點笑容也沒有,一身柔白的浴袍更是讓他看起來沒什么攻擊性。 可他的語氣卻有些重:“楚弘和莊嵐對她不是很友好,程硯靳,是你的問題,你先于無形之中輕慢了她,才讓她不得不費那些口舌和精力周旋?!?/br> 程硯靳愕然,根本沒想到這突如其來的指責,他胸口那些不明所以的煩悶被打斷,思緒被迫跟著走。 他倍感冤枉:“跟我有什么關系?” 原楚聿收回視線,將洗凈的壺身和蓋子瀝了瀝水分,長腿一邁先出了盥洗室的門。 擦身而過時,他垂著眼低聲說了句:“你對她好一點吧?!?/br> 程硯靳心里亂糟糟的,一個人呆立在門旁好半晌后想起什么似的霍然扭頭,語氣兇起來:“楚弘那小子干什么了?還有莊嵐怎么會跟林瑯意不對付?” 他像是扔炮仗一樣連續問了好幾個問題,也沒等原楚聿回答,急不可耐地掉頭直接去找林瑯意:“算了我直接去問問她?!?/br> 程硯靳走得急,拉開門后手一甩,那門重重磕在門吸上震顫幾下。 原楚聿重新坐回單人沙發上,出神似的看著茶幾上一動未動的甜點,目光毫無焦距地虛虛落在空氣中。 他覺得有些疲倦,他跟自己說可能是因為好久沒有打水球了,盡興流汗后獨自一人孤零零待著當然會反噬出巨大的空虛。 原娉然的電話來得毫不意外,他從昏昏沉沉的放空中乍然抽回神思,按下了接聽鍵。 她一如既往地開門見山:“今天是我cao之過急了,莊嵐家說到底也不過是那點酒店行業,只不過成了氣候而已,你如果沒想法,我以后就不提了,只不過該有的表面功夫,你別都丟了?!?/br> 原楚聿按了按眉心:“怕總是做表面功夫,做到后來連您也被騙進去了……我一開始就跟您說了別費這個心思,不是嗎?” 原娉然聲線放柔,走懷柔路線:“mama也是看小靳定下了才著急,他還比你小兩歲呢?!?/br> 鋪墊完,她的語調忽然一轉:“今天看那林家小姑娘跟你挺合拍的?!?/br> 原楚聿松松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輕微痙攣了一下,眼前蒙著的那層霧氣頃刻間煙消云散,像是被人突然用匕首抵住了咽喉,一切都繃緊了起來。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聲音冷下去:“我瘋了?” “且不說我跟硯靳是什么關系,我喜歡誰不好,去喜歡他的未婚妻?再者,程氏做的珠寶生意還是先與應元簽了合同,有共生關系的,您覺得我是瘋魔了才會做這種百害而無一利的事嗎?”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連一絲卡頓都沒有,所有否定的理由如流水一般傾瀉出來,好像這些話術在他腦海里曾經打過千百次草稿,以至于真正說出來的時候連腦子都是空白混沌的,他根本不需要斟酌反復。 原娉然又拎了一句,她果然還是最在意實質性的利益:“那你做的那個大宗市場的平臺,怎么突然想著把林氏放進去了?” “如果您的秘書還有用的話,應該早在半個月之前就跟您匯報過這件事了?!痹蔡┤坏?,“我去過應山湖,她家即使不能一步登天也會打個漂亮的翻身仗,我只是做生意?!?/br> “可是我聽應山湖出了點問題,你做這筆買賣實在不像是你往日里的風格,像在賭,更像在送人情?!?/br> 原楚聿靜默了兩秒,腦子里莫名想起自己先前問林瑯意要一個理由的場景,彼時他說哪怕不能用來說服他,也起碼要能用來搪塞他人。 他仰著臉,頭靠在沙發脊上無聲地笑起來,結果最后林瑯意也沒有幫他編出一個理由,而他努力想了很多天,一直不知道應該用一個什么拙劣的借口來解釋。 “因為看在硯靳的面子上?!彼卣f,“您沒聽說嗎?程氏和林氏公布聯姻消息了?!?/br> 這個理由確實是最恰當的,原娉然定了心,笑夸道:“是,你一向長袖善舞,懂得如何處理人際關系,很不錯?!?/br> 掛掉電話后,原楚聿又疲憊地坐了一會兒才在手機上一個一個打下字,打算讓手下的項目經理與林瑯意擇日對接。 他想,幫她這一把只是出于情誼,只是在為以后程林聯盟做鋪墊,他并沒有其他的想法,他只是稍微晃了晃神,只是對她有那么一點模糊的好感,這不要緊,他能很快整理好,將一切撥入正軌。 人生總是這樣的,理智著熱烈瘋狂,優雅清醒地發瘋,可是只要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曾經驚心動魄的一眼終將會褪色,那些認為是絕唱的吶喊最后很有可能被證實是敗筆。 他能在每一次選擇中做出最利己的、最正確的決策,他可以預見與林瑯意糾纏在一起必然是一場錯誤。 所以這樣是最好的,原楚聿想慶幸自己在剛才沒有說出那句話,拼命地想勾起唇角淡然處之,可到最后也只能怔怔出神。 像之前那樣就行了,之前一直沒有回復她的消息,努力讓消息一點點沉入列表底下,看不見,就不會輾轉反側。 只要保持這樣的—— 手心握著的手機忽然彈出消息,他頓了一秒,所思所想成真。 一個童話故事里的貝殼珍珠頭像跳出了信息,那一點紅色的消息提示從來沒有這么顯眼過。 他忍了好久,手指按在紅點上想要劃掉卻遲遲沒有動作,未點開的消息前面是“聿哥,我真的很……” 真的很怎么樣? 他在腦海里衍生了許多個答案,把這一樁只要點開就能知道答案的再簡單不過的事想得無比復雜,又在這種猜測中獲得了奇妙的樂趣,就好像他真的和她暢聊許久。 原楚聿最終還是點了進去,只要不回復,就行了。 pearl:【聿哥,我真的很開心,今天謝謝你的招待。等下次你方便的時候來應山湖,我帶你劃船去撈珍珠蚌,現場開蚌再做成首飾,很有趣的?!浚?4:31) 【好?!浚?4:37) 袁應賀也發來五六張照片,都是玩水球時抓拍的,看視角應該是袁翡在岸上拍的,大概是選出了有關他的給他發了過來。 原楚聿來回翻看了幾下,最后停在第四張,那張他抬手將球舉高,而林瑯意繃直了身體和手臂盡力去夠卻夠不著,當時他一低頭就見她如此努力,腦海里浮現出她振振有詞的171cm,立刻忍不住笑了。 兩人湊得很近,一抬頭一低頭之間貼得很近,她腰側泳衣上的彗星都要蹭到他了。 照片林瑯意背對著鏡頭,看不清的表情,可他在鏡頭的捕捉下眉眼完全舒展開,笑意晏晏,鮮活得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有這么歡欣。 原楚聿的手指輕輕拂過照片里女孩子腰側的彗星圖案,想起了剩下的兩件泳衣,他覺得楚弘今天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你穿這件亮晶晶的肯定也很好看。 是的,那上面有鑲嵌小貝殼和珍珠,波斯神話中,傳說珍珠是眾神的眼淚,太適合她不過。 他第一眼就選中了這件衣服,又怕拖著白紗的泳帽讓他的心思太明顯了一些,所以才再選了其他兩件,試圖混入其中。 可惜的是,就像她沒有選擇他一樣,她也沒有選擇那件衣服。 第16章 原楚聿在酒桌上聽一眾男人口若懸河, 接連被灌了好幾杯酒。 他其實酒量尚可,可因為皮膚容易過敏,一喝酒臉上就容易泛紅, 看起來不勝酒力, 也常??梢阅眠@個作為借口點到為止。 林廖遠恨不得將林氏珍珠上上下下都講一遍,原楚聿被他拉著, 臉上毫無厭倦之色, 只噙著笑耐心專注地聽人反復說那些車轱轆話。 直到他的嘴里開始反復出現他女兒的名字。 “珠珠拍板的,我女兒真的很有魄力?!?/br> “都是她聯系的, 先斬后奏,有時候我都在想是不是給她生錯了性別?!?/br> “你不知道啊……她看著漂漂亮亮一個小姑娘, 來回跑現場, 拉客戶,投資商,還有我們那核心區的幾個技術骨干,都是她請來的。我們當時覺得做不了技術突破,也沒必要杞人憂天, 我女兒就有遠見, 說一定要改, 現在……你看!不是杞人憂天,是未雨綢繆?!?/br> 一位含著金湯勺出生卻野心勃勃,且不被標簽固化, 不在意別人看法的灑脫女孩。 可是……原楚聿往跟著樂呵的林向朔瞥去一眼, 這樣的性格往往會不拘于室,會跟著兄弟姐妹爭奪財權, 也不知道林家內里怎么看她。 原楚聿在心里模模糊糊地勾了個形象大概,按照以往哄長輩開心就要從夸子女的角度出發的方針, 把林廖遠哄得笑逐顏開。 “她現在還直播呢,剛開始弄這個,主播沒這么快找好,她就自己上了?!绷至芜h像是那種盛情難卻非得給別人看手機里子女照片的父母,直接點進直播間將手機塞給原楚聿,一定要他瞧上一眼。 原楚聿第一次看見林瑯意,就是在這么小小的一方屏幕里。 珠光寶氣,明艷動人。 她脖子上戴著一整串成色極佳的珍珠項鏈,耳垂上是非常對稱的異形巴洛克,不同款的戒指則陸續帶了四五根手指,正一根一根豎起來為彈幕講解。 講到中指時,正巧在回答那幾個砸場子的彈幕。 她一臉淡定地豎了很久的中指,腦子倒是動的快,嘴里的講解詞邏輯順暢,還在鼓動人買貨。 挺有意思。 原楚聿有些啼笑皆非,卻又不得不承認,發起脾氣來的林瑯意有一種區別于常規的美,這種攻擊性讓她的一顰一笑都大殺四方,像是花紋繁復的折扇暗器,一展開,內里卻藏著一把薄如蟬翼的冷刀。 “方便的話,能否讓我們去參觀參觀?”原楚聿提議,一群人欣然前往。 直播間沒退出,一路上他都在三心二意地瞟屏幕那邊的林瑯意,然后就聽到她為四萬元折腰,決定在直播間跳舞。 他是有些驚訝的,人生在世很難不受他人眼光的影響,很多時候,戴在臉上的那張畫皮如何著墨是會被世俗標簽指手畫腳的,以至于最后根本與最初自己的意愿大相徑庭。 就像他一直在依著那條線前進,謹慎又標準地扮演一位“得體”、“優秀”、“守規”的紳士君子,他因此得到了所有人的稱贊和艷羨。 她是林氏的大小姐,她不在意這種身份規矩的調教和束縛嗎? 下一秒,庸俗的擦邊歌曲響起來,他只來得及看到她第一個動作,屏幕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