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狼入室 第3節
林瑯意只裝聽不懂。 她對程硯靳本人沒多少了解,倒是對業務往來頻繁的程氏的情況還算門清,有些訊息都是臨時抱佛腳了解到的。 程硯靳的生母喬婉在他十五歲的時候病逝,程揚康不過七個月就迎娶了新人,就是現在的封從凝。 傳言是喬婉還插著管子躺在病床上時兩人就勾搭上了,彼時叛逆期還沒過的程硯靳當然不能接受,俗話說有了后媽就有后爹,于是關系一路冰封到如今。 “我說錯了嗎?”程硯靳絲毫不介意將這頓人齊后還沒開場十分鐘的家宴攪的一團亂,冷笑道,“我應該把我媽的照片放在這里吃這頓飯,而不是讓某些心思不正的人在這里虛情假意地表演?!?/br> 眾人都以為他只是過過嘴癮,誰知道下一秒,程硯靳真的從手機殼背面抽了一張喬婉的兩寸合照,光明正大地擱在桌子上。 照片里年輕的喬婉笑得春光明媚,與現在滿桌子神色各異的人的表情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程揚康顯然已經怒不可遏,勉強想著還有外人在場不能發作;而封從凝直接離席,只尷尬地表示去加幾個菜。 徹底冷場。 林瑯意研究了下照片,調轉氣氛笑著問程硯靳:“喬阿姨為什么給我們倆牽線?” 程硯靳并不想搭理她,可是下一秒,林瑯意招手示意服務生添了一套餐具,真給喬婉的照片安排了一個座位。 碗筷和照片正對著林瑯意,像是某種不太吉利的擺放。 做生意的,誰家沒有那么點講究,無論是慈善、信仰還是祭祀流程都大有文章。 餐桌上又靜了下。 程硯靳不再不羈地靠在椅背上,他緩慢坐直身體,提起眼皮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眼前的聯姻對象神色自若,毫不在意,好像整個鬧僵的氣氛里只有她是輕松自在的。 他看了她許久,忽然起身,單手拖動椅子一路移到她旁邊,緊挨著她坐下了。 他長手長腳的,一下子霸占了林瑯意大半的空間。 林瑯意低垂著眼,沒什么反應。 這種豪門家族,別看程揚康對恣意妄為的程硯靳抱有諸多不滿,話里話外都是批評,對兢兢業業維持家族體面的封從凝多有庇護,可是心底里永遠是將子女放在首位的,血緣關系是上流社會唯一的答案和宗旨,兩者沖突時,獨子程硯靳永遠是程氏絕對的選擇。 更何況封從凝現在不在場,根本不知道是誰出了這個頭。先不說她等下不一定會再忍辱負重地回來,就是回來了,給喬婉照片單獨一份餐具讓其上桌這件打她臉的事也不會再被拎出來講,她只會覺得是向來跟她不對付的程硯靳干的。 林瑯意對今晚這頓飯的定位非常明確,按照程硯靳平日里天王老子來了也管不了他的性子來說,這個聯姻是一定成不了的,畢竟程硯靳就不是個會乖乖聽從家里安排的人,相反,他是個讓他往東偏往西的狗脾氣。 孟徽就提起過先前程硯靳也被家里安排過幾次“相親”,結果非但沒成好事,還因為他“恨屋及烏”的性格攪黃了來往的商業合作。 林瑯意不想跟他聯姻,也不想自己因為一場荒謬的點鴛鴦受到牽連,從而被他破壞了林氏和程氏的生意往來。 現在對她而言正是關鍵時期,丟掉程氏的這塊rou無疑會讓她傷筋動骨。 她希望程硯靳能看在今天這頓飯上她還算“識相”的份上跟她好聚好散。 擺放餐具的服務生跟著將他那套餐具一同擺放過來,林瑯意轉頭,對上他毫不掩飾的視線,溫溫柔柔地綻開了一個微笑,就像是干凈純潔的茉莉花。 茉莉花能有什么壞心思呢? 程硯靳看著她的眼睛,忽然簡潔明了地說了句:“因為你親了我?!?/br> ? ????? 林瑯意優秀的表情管理破碎了。 好半天她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解釋她剛才的問話。 程硯靳說完后也沒了下文,他伸長胳膊調整了下喬婉的照片,讓它對著他自己,別正對著林瑯意。 孟徽恰時接過話頭對著林瑯意解釋:“很早的事情了,那時候硯靳才八九歲吧,婉婉帶他來我們那邊玩,硯靳不小心掉到水里,是你把他救起來還要給他做人工呼吸,你忘啦?” 程揚康接了臺階,仿佛轉頭忘記了方才的不虞,應聲道:“臭小子非說自己被親了,哭得不行?!?/br> “他那是被水嚇得?!泵匣招?。 程硯靳臉上沒多少表情,看起來早就知道這事,而林瑯意卻短暫地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完全沒印象。 她從小在水邊長大,撈起來的水生生物那么多,撈幾個人想來也是正常的,而且什么年代了,人工呼吸跟親能一樣嗎? “不過現在硯靳水性好了?!泵匣招χf,“我看他什么沖浪帆船都在行呢?!?/br> “頑劣不堪?!背虛P康搖頭嘆氣,“他要是有小意一半的能力我早就能退居二線了?!?/br> 孟徽慈愛地看了林瑯意一眼:“珠珠從小就喜歡自己拿主意?!?/br> “豬豬?”程硯靳皺了下眉,他大概明白這是小名,可不清楚是哪個字,問道,“哪個zhu?” 林瑯意偏頭指了指自己的耳垂。 他這才發現她小巧白皙的耳垂上有一個秀氣的珍珠耳釘,非常小,而他僅有的目光只停留在她臉上過,一直到現在才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耳飾。 “為什么是珍珠的珠?” 程揚康恨鐵不成鋼:“小意家做珍珠生意的!你掉進的那水塘里不是有河蚌嗎,成天想什么呢!” 程硯靳啞言。 他自知自己表現得太過于失禮了,因為不在意,所以就連今天這頓飯中女方家中最基本的情況都一概不知。 從開場到現在林瑯意反而是讓他最感到舒服的人,他并沒有要給她一個下馬威的想法。 他略有歉意地看向林瑯意,可對方已經別過頭去不再看他,并將話題順便引向了兩家的生意。她的話也不多,可是能透露出對程氏的熟稔。 他對她不屑一顧,可她對他非常了解。 程硯靳盯著她的后腦勺,不自然地抿緊了唇,低著頭也不說話了。 餐桌上他倆說的話少得可憐,而長輩們侃侃而談著未來的合作方向和藍圖規劃,好像林瑯意和程硯靳只不過是促成好事的兩個祭品,直到最后長輩才笑呵呵地指明讓他們兩個加個聯系方式,說以后多接觸。 程硯靳這回老實了,也許是主動致歉的意思,他率先打開手機亮出二維碼,見林瑯意沒有因為剛才他的失言而甩臉色拒絕才暗暗松了口氣。 她挺好的,能看出來是對他用了心的,剛才還提到她常常在微信上跟好朋友提到他……她待人接物如此真摯又誠懇,是他今天做得不體面。 程硯靳用余光瞄了林瑯意一眼,手機上兩人添加成功,正都低著頭在改備注。 他清晰地看到她打字: 【程眼鏡】 疑惑?刪除,改字。 【程嚴禁】 應該也不是吧。 【程鹽津】 這字打完后,輸入法緊跟著貼心又積極地聯想了一顆話梅。 她還在沉思,表情嚴肅。 程硯靳心里那點別扭的愧疚頓時煙消云散。 他鐵青著臉,一聲不吭地“噠噠噠”連續按下刪除鍵,光速將自己剛改好的備注刪了個精光,然后重重地將手機扣在桌上。 常常跟好朋友聊到他? 他想到她剛才對答如流的口才和盈盈笑意,腦海里浮現出一行大字: 巧言令色!花言巧語! 第3章 這頓飯結束得還算早。 主要是因為程硯靳手里一直把玩著手機,也不看那一連串“叮叮咚咚”瘋狂響的消息,只把手機當俄羅斯方塊不停地轉,渾身上下寫滿“不耐煩”三個字,吵得程揚康都坐不住了。 林瑯意也接連看了好幾次時間。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其中一次偷看時間被身邊一堵墻似的男人捕捉到,那手機在他手里安靜了兩秒,然后更頻繁地叩出不滿的“篤篤篤”聲音。 林瑯意并未多想。 她對此絲毫不見怪,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在她的預設中,程硯靳對聯姻這件事感到厭煩,只當她是空氣,往后兩家的往來該是怎么樣就是怎么樣,他不給她眼神和關注就是最大的關照。 什么親不親的,有什么關系?脫掉林家身份她林瑯意就是把他的嘴親爛也不可能有資格坐在今天這桌子上,正是因為看起來“門當戶對”,所以幼時的事才會被美化成一句“緣分天注定”。 一群人禮貌散場,林瑯意前腳看見程硯靳接了個電話說了句“來了”,后腳長腿一邁,人就不見影了。 她自覺事了,也輕松自在在微信上給人發了個“來了”。 孟徽晚上不去應山湖,林瑯意還有正事,她跟母親說了一句后轉去前臺拿回了自己的包,下一秒就鉆進了洗手間。 再出來時,她已經換掉了全身的衣服,蒼翠橄欖綠的真絲吊帶小衫加上同色的成套半身裙,燈光下衣服布料帶著精致的金屬光澤感,從某些角度分不清究竟是綠色多一些,還是黃色多一些。 她整理了一下領口,然后對著洗手臺的鏡子開始細致上妝,臺面上零散地擺著她從包里取出來的瓶瓶罐罐。 私人會所的客人不多,安靜雅致,程硯靳從洗手間出來時一眼就看到穿得像是綠野仙蹤似的林瑯意。 實在是有些打眼。 男女的洗手臺是正對的一體成型大理石,中間以整面寬幅透光石長鏡隔開,只有彎腰洗手時,自動感應龍頭處有不到三十公分的空隙,可以依稀看到對面。 隔著鏡子,他在最左邊,林瑯意在最右邊。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還沒看到臉,第一反應就是她。 程硯靳洗完手站在一旁烘干,繞出洗手臺后隔著一人高的綠植,鬼使神差地再次回首瞧了眼。 看到她正略微抬著下巴在小心翼翼地帶美瞳。 那一瞬間他很難說清自己心里驟然涌起的情緒,就像是被人兜頭撒了一臉灰,而他躲閃不及,咳嗽得喉嚨肺甚至胃里都揚起一陣黑霧。 他忽然就停下腳步不走了,即使知道留下來只會越看越不開心也要冷臉旁觀。 他雖然不懂女生化妝的步驟,可是有一句經典臺詞他可是在網上刷到過的。 【你還不配我花費一副日拋?!?/br> 他想起她剛才打了半天也沒打對他的名字,又冷眼瞧著她開始不厭其煩地一簇簇沾假睫毛,心里異樣的情緒翻滾叫囂,最后只留下四個大字: 盛裝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