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奇亞娜城】之外,葉沐領地上的其他城鎮也逐漸進入了一種“欣欣向榮”的狀態。 雖然領地的交接工作還遠沒有完成,在政策和法律方面,大多數事情都處在停滯中,但居民們已經可以接到各種官方發布的通知,一時跑商的跑商、找工作的找工作、搬家的搬家。 在此之前,他們每個人都經歷過一場極大的混亂和動蕩,而在那場混亂和動蕩之前,他們更是一直在窮困中掙扎。 因此最近的改變對他們每個人來說都很新奇,很多人面對逐漸好轉的生活甚至有點手足無措,繼而慢慢地認識到:這大概就叫做“活得像個人”吧! 【星河村】中,尤文和多琳在幾次跑商之后掌握了這項業務的步調。每一次從奇亞娜城回來,他們都會認真進行復盤,總結哪些貨物最受歡迎、哪些賣得不符預期,并及時將這些信息反饋給村民們。 這些消息讓這個一直平和淡泊的小村子“卷”了起來,很多原本只求過平安日子的村民們開始起早貪黑地捕魚,村口的那條河邊時時都能聽到村民們施放技能時的呼喝聲。 這樣和以前相比,他們似乎少了一些愜意的時光??擅總€人都覺得:這也沒什么不好。 在曾經的混亂和無窮無盡的剝削里,他們的愜意固然可貴,但現在既然有這樣的好機會,誰又不想追求更富足的生活呢? 星河村的村民們在疲憊和喜悅里感慨萬千。 村子最深處的一幢小房子里,杰弗瑞既是個漁夫,也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這個“小有名氣”絕不是自夸,從星河村到附近的幾個小型村鎮,居民們如果有需要畫畫的地方,首先想到的都會是他。 今天,他難得地給自己放了個假,既沒有出去打魚也沒有接什么畫畫的訂單,上午睡了個懶覺,起床后就坐到了畫板前,認認真真地畫自己想畫的東西。 他想給領主大人畫一幅畫像。 雖然他不知道領主究竟長什么樣,甚至不清楚他的性別和年紀,但他還是想畫。又因為不想對他有任何褻瀆,他和上一次一樣,打算是畫背影。 ——是的,“上一次”,他已經干過一次類似的事情。 不過那次,他想當然地把這個背影畫成了一個男人。 這并沒有什么不對,因為現今的絕大多數領主都是男的。 領地上其他借作品表達感激的畫師如果去畫領主的背影,也都做出了差不多的選擇。 可是反對聲很快就出現了。杰弗瑞不清楚這種反對聲從何而來,但它傳得很快,一時之間就連這個小小的村子里都有村民在議論:“對啊,大家都不知道領主是誰,為什么就認為他是個男人呢?” 杰弗瑞為此懵逼了一下,接著就覺得:也對。 誠然現在絕大多數領主都是男人,但他們也大多都不做人。突然冒出一個治理得這樣好的領地,他為什么不想想領主可能是個女人呢? 在王城里,不也是西爾維婭女親王和故去的王后比國王的口碑更好嗎? 杰弗瑞懷著對領主大人的虔誠,立刻決定彌補自己可能造成的失誤,畫一張女領主的背影! 同一時間,領地的其他畫師也創作出了類似的作品。這些畫作水平參差不齊,而且由于沒人見過領主本尊,誰也說不準誰畫得像、誰畫得不像。 可這并不妨礙這些畫作每一張都大受歡迎。因為經歷生活巨大反轉的人們太感激領主了,這種感激無處安放,和領主相關的畫作便正好被用來寄托情感。 于是,所有畫作都在大賣,每一位畫師都借此發了一筆小財。 買了這些畫的人們也得到了精神上的滿足。他們中有不少是把畫拿回去珍藏,也有一些略微瘋狂一點,會在家里建起神龕,將領主的畫像布在里面,當做神明供奉。 還有一些更嚴謹的,考慮到不清楚領主大人的性別,就將男版女版各挑了一張供奉在神龕里。 葉沐通過以撒也拿到了幾張新的畫作,由于都是背影,她也不在意什么像不像的問題,只看背影都是女人,她就爽了! 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這些畫作中有幾幅被遍布各地的騎士拿到,兜兜轉轉地送進了王城。 西爾維婭女親王拿到這些畫的時候正無所事事地坐在私人圖書館的一間閱讀室的沙發上放空,當這些畫出現在眼前,她很是困惑,全然不解這些連正臉都沒有的畫作為什么會引起手下騎士的關注。 她的騎士團團長伊萊亞斯面色深沉地稟奏:“這是南方的居民們為那位隱姓埋名的領主繪制的畫像。他們說……‘這樣仁愛的領主為什么不能是女人?西爾維婭女親王就是女人!’?!?/br> 西爾維婭聽他這樣說就明白了——原來是傳言牽扯到了她。 她抬眸打量著伊萊亞斯,笑了笑,一邊起身悠然踱向窗臺,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還有呢?” 伊萊亞斯團長跟在她身側,口吻有些焦急:“很少有哪位領主被這樣歌功頌德,殿下,我們不得不擔心這種傳言背后別有隱情?!?/br> 西爾維婭瞟他一眼:“你懷疑有人故意為之?” 伊萊亞斯垂首:“如果真是那樣,這位領主的野心恐怕不容小覷?!?/br> “哈哈?!蔽鳡柧S婭笑了兩聲。 她想到不久之前由自己親手加封子爵的那個女孩,以及她身上那條禮服長裙。 “放輕松,伊萊亞斯,別這么草木皆兵,很嚇人的?!彼龓е嫘σ馕堵柫寺柤?,“這件事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br> 伊萊亞斯見狀不好再說什么,向她施了禮,離開了面前的閱讀室。 西爾維婭雙手扶著窗臺的圍欄,欣賞窗外的風景。 “您可以除掉她,殿下?!辈⒉荒吧纳硢∧幸粼谏砗蟛贿h處響起。 第133章 西爾維婭的秘密 西爾維婭的眉心輕輕一跳,閱讀室角落處的暗門里,一個男人從簾后走出來。 他穿著一身白袍,形容枯槁,臉上布滿溝壑般的皺紋,頭發幾乎掉光了,殘余的幾綹卻又很長,極不和諧地從頭皮上垂下來。 他朝西爾維婭欠身,只是很輕微的動作,但西爾維婭聽到他全身的骨頭都在咯咯作響:“我愿意替您解決這種隱患,我親愛的殿下?!?/br> 西爾維婭沒有回頭,依舊只面朝著陽臺前的風景。男人注視著她的背影,努力壓制著心里油然而生的期盼,卻不知道自己剛才那句話的語氣已經或多或少地暴露了他的迫切。 于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西爾維婭女親王的眉頭一分分蹙起來:“伊戈納修斯,收起你那不切實際的期待?!?/br> 伊戈納修斯一僵,眼中的期盼與盤于唇角的那一縷陰惻惻的笑同時蕩然無存。 “我雇傭你,只是為了忒嘉拉,僅此而已。希望你牢記這一點?!痹谡f這句話的時候,西爾維婭的聲音幾乎失去了全部溫度,冷如寒冰。 她很少這樣。雖然她無論在王宮里、大臣間還是軍隊中都極有威望,但這種威望并不必掛在臉上。大多數時候,她都更愿意以一種友善的面目示人,哪怕是面對最與她針鋒相對的政敵——宰相多洛里爾,她都會最大程度地維持體面。 這種“維持體面”的意思是,就算要面對面開嘲諷,她都會保持得體的笑容和溫柔的語氣……雖然這通常會讓嘲諷顯得更加刻薄,但貴族們都認可這是體面的。 因此,現在即便只是一句話的寒冷,也足以表明她的態度了。 伊戈納修斯僵了僵,不敢再多說一個字,垂首往來時的暗門退去。 “還有?!蔽鳡柧S婭復又開口,依舊是如出一轍的寒冷,伊戈納修斯忙頓住腳。 “我把你安排在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這里是最適合施法的地方。如果你因此認為我想讓你介入我的手下們稟奏的事情,我也可以為你換個住處——但你應該不想讓我在院子里給你搭個小屋吧?” 說到最后的時候,她語氣中的溫度恢復了一些。于是,果不其然的,刻薄顯得更重了。 伊戈納修斯短暫地一滯,隨之而來的是被威脅的憤怒,他不自覺的加重了語氣:“我想您應該也不想讓旁人知道我在這里吧,殿下?” 言下之意:何必進行這種根本不可能辦到的威脅呢? “呵?!蔽鳡柧S婭輕笑。 然后她終于轉過臉,伊戈納修斯便看到譏嘲已經深入她的眼底。 她顯然覺得他的反擊很好笑,抑揚頓挫地問他:“你真的覺得我擔心這些嗎,伊戈納修斯?” 伊戈納修斯愣住了,而后在西爾維婭譏嘲的笑容里,他慢慢意識到自己做了多么幼稚的事情。 ——是啊,她怎么會有這種顧忌呢? 站在權力巔峰的女親王怎么會親手給自己招惹這種麻煩? 如果她擔心這些,她從一開始就不會雇他了! ……回想起自己曾經還設想過,或許可以將西爾維婭與手下間談論的事情拿出去賣錢,伊戈納修斯打了個寒噤。 還好他沒有將這種設想付諸行動! 他應該明白,西爾維婭能讓他聽到的內容都是無關緊要的,本身不會值什么錢,只有可能給他引來麻煩。 突然認清的兩重事實讓伊戈納修斯直冒冷汗——作為只差一點就能完成修煉的黑暗法師,他已經不太容易出現這種“人類的軀體反應”了,但現在他確實是嚇著了。 西爾維婭將他的懼色盡收眼底,這種懼色令他剛才的反擊更加可笑。她步步踱近他,毫不委婉地幫他認清事實:“一個因為懦弱和貪婪放棄修煉、且被宰相多洛里爾視為心頭刺的黑暗法師——如果人們知道你在這兒,會說什么呢?讓我想想看?!?/br> “會覺得堂堂西爾維婭女親王在干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么?你顯然是這樣想的,但我覺得,應該不會吧?” “我想他們更容易覺得‘西爾維婭真是個好人,連被全世界拋棄的黑暗法師都愿意收容’——相信我,只要稍稍有一點輿論上的推波助瀾,他們就會這樣想的。當然,我知道,陰謀論總是會有,那么大概也會有人覺得我之所以留你在這兒,是為了對付我的政敵多洛里爾?!?/br> “那么,這就是純粹的政治斗爭了。你是黑暗法師還是光明法師,都不重要了?!蔽鳡柧S婭笑吟吟的。 她的腳步在伊戈納修斯身邊停住,忽而抬起手,好整以暇地為他撫去肩頭沾染的一點灰塵:“所以,伊戈納修斯,我勸你清醒一點,別再說那種蠢話了,好嗎?” “……我明白了,殿下?!币粮昙{修斯只能說出這樣一句話,就在驚恐中落荒而逃了。 軀體的不協調讓他的“落荒而逃”顯得非?;?,雖說是逃,但腳步又碎又不穩,速度還不如普通人正常走路,途中還磕碰了好幾下。 經歷了好一番凌亂的過程,他終于鉆進了那道暗門,然后暗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西爾維婭笑了兩聲,搖了搖頭,舉步走出閱讀室。 閱讀室門外向左一點的位置有一個小樓梯,從這個小樓梯下去,室外就是那個有她和忒嘉拉王后雕像的院子了。 她漫步到雕像前,默念了一句咒語,灰白的石像上便又浮現出帶有顏色的虛影。 相較于上回,今天的虛影顯得真實了很多,面色明顯變得紅潤,身上的皮膚也似乎有了彈性,一雙眼睛雖然仍然只能直視前方,但眼底有了一點點光澤。 西爾維婭為此感到欣慰:看來法術遠比她想象的進程要快。 她雖然是王國首屈一指的大法師,但屬于光明法師派系,和黑暗法師毫無牽扯,對他們的技能也并不了解。 面前的這尊石像,是她黑暗法師的唯一交集。 事情的開端是在一場宴會上,她偶然從一位失去妻子的伯爵口中聽說,黑暗法師擁有一種“招魂”的技能,可以讓死去的人重新回到自己身邊。 “……準確的說,也不是招魂?!蹦俏徊衾L聲繪色地給賓客們講述,“你們知道的,人死不能復生,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不過,在人活著的時候,會在世間留下很多痕跡——我指的不是你們對她的記憶,更不是什么服裝首飾,而是一種……一種氣息?!?/br> 賓客們面面相覷,沒有人知道他在說什么。 “哦,我也很難解釋清楚這一點,這是黑暗法師們的理論,太難懂了!總之大概的意思就是說,一個人只要活著,她的一呼一吸、一舉一動都會融入這個世界,在我們看不到的空氣和塵埃里留下她的影子,留下屬于她靈魂深處的東西?!?/br> “黑暗法師的技能,可以收束這些東西,將它們凝聚成一個‘人’,凝聚成曾經的‘她’!” 他說到這兒,賓客們多少聽懂了一點兒。有些人開始竊竊私語,討論這究竟只是傳說還是真的能夠實現。 但這種議論并沒有持續太久,因為伯爵先生很快就驗證了他的說法——他念了一句魔咒,請出了他故去的妻子。在所有人驚訝的注目下,他早在三年前就舉行了葬禮的妻子從廳堂二樓拾階而下,微笑著向賓客們打招呼。 之后,宴會的氛圍就變得很奇妙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完全被拉到這位伯爵夫人身上。他們和她搭話,還有人大著膽子邀請她共舞,以求判斷她和真人有什么區別。 ……最后,他們得出結論:沒有區別,真的沒有區別。 雖然她是被伯爵用法術引出的,但從出現那一刻開始,儼然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且擁有那位伯爵夫人應有的全部記憶。 這看似不是死而復生,但和死而復生又有什么區別呢?! 這件事一時在整個貴族階層都引起軒然大波,黑暗法術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