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災 第123節
“整個燈塔國近乎癱瘓,到處都是蟲子,除了民眾自發組織的抵抗力量,幾乎看不到政府的武裝,或者說,政府是最先放棄的,他們早早選擇了放棄抵抗,然后乘私人飛機跑了。反而民間還有力量在反抗?!?/br> “在這期間,我都是一個人在無所目的的流浪,那些昆蟲都不敢靠近我。我是過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它們在畏懼我,如同畏懼鬼母一樣。那是食物鏈頂端的壓迫?!?/br> “我這段時間什么都沒有做,我從一開始的解氣,到惶恐,再到茫然,最后陷入了絕望。一天天看著那些變異昆蟲越來越多,越來越快的占據領地,從燈塔國,楓葉國……越來越多的國家爆發蟲災?!?/br> “誰也逃不掉?!?/br> “怎么會這樣,怎么就這樣了?!痹谂⒎磫栕约旱臅r候,她臉上的表情茫然得像是被人搶了手機,脆弱得讓人心疼。 尹青荇忍不住反握住她的手,那雙微微顫抖的手:“不是你的錯,在我的時間線里,我哪怕提前一年把所有變異昆蟲帶走,蟲災依舊在國外爆發了,你就算當時把變異昆蟲攔下來了,蟲災依舊會爆發,總有人前仆后繼的要作死。你攔不住,你攔住了這個,還有另一個?!?/br> “是這樣嗎?”女孩問尹青荇:“不是我導致這一切?” “不是的?!币嘬舻溃骸澳悴灰炎约合氲锰匾??!?/br> 女孩顫抖的手被尹青荇溫暖的手包住,她反而情不自禁,心里一顫,暴露出更多脆弱的情緒:“……但我自己無法原諒自己?!?/br> “死太多人了,真的死太多人了。那些蟲子……該死的蟲子……明明鬼母已經被殺死了,我以為蟲災會被逐漸控制住……我太天真了?!?/br> “我真的……太自大了?!?/br> 尹青荇不得不抱住女孩的肩膀:“如果真有錯,那也是那些放任蟲災蔓延的無能政府的錯,是那導致蟲災的變異昆蟲的錯!你那個時候又能做什么呢?你已經做到你能做到的極限,你還要怎么做?你看看你,如果不是你命大,你早就死了無數次了?!?/br> 女孩抬起頭,看向尹青荇的臉,那張完好無損的,堅毅的臉。她如此的自信,樂觀,強大,不像她,已經千瘡百孔。 女孩感受著從尹青荇身上傳來的力量,如此的蓬勃有力,竟然讓疲憊至極的她也能借此稍微喘一口氣,她好像又有繼續支撐的力氣。 她慢慢的,慢慢的重新撐起自己的身體:“我沉浸在自責之中,于是我又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我選擇逃避?!?/br> “我試圖把自己封閉起來,我不吃不喝不睡,但是一天天過去,我仍舊沒死。我怎么不死???我不知道這是因為我吸收了鬼母的生命能源,鬼母用了一年時間才養出來如此充沛的生命能源,它可以讓我這樣待機幾百年?!?/br> “但是都不需要幾百年,一年不到,這個世界就要淪陷了?!?/br> “我不得不重新面對,這個已經完蛋的世界。我所處的那片地方已經沒有人了,孤獨是比絕望還要絕望的情緒。當我意識到這一點后,無盡的惶恐蔓延上來。 人呢?難道都死絕了嗎?我不相信,我再次開始我的尋人之旅。 ” “在我選擇自我放逐的流浪這個過程中,尚且還能看到一些掙扎的生命,但是當我正兒八經的準備尋找他們的時候,這些蹤跡都消失不見了。只有蟲子,數不盡的蟲子,后來蟲子之間也開始競爭,開始互相殺戮,大蟲子去吃小蟲子,小蟲子吃更小的蟲子?!?/br> “四周一下子變得很空,連蟲子都快被吃光了,到最后,一片地區有可能吃到只剩下一只或者兩只這樣的大蟲子,每個個頭都足以媲美鬼母。我沒有避開它們的地盤,我以為我們之間會發生爭斗,我也做好了這樣的準備?!?/br> “但事實是,那些可怕的,猙獰的大蟲子要么早早就避開我,要么在感受到我的氣息后,飛快的跑過來,匍匐在我的跟前?!?/br> “它們懼我,如同懼自己的天敵。它們敬我,如同敬自己的主?!?/br> “我憎惡它們,我從不曾想過要去了解它們。所以我最后才知道它們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認我為主?!?/br> “我奪取了鬼母的生命能源,我也繼承了屬于鬼母的,在變異昆蟲食物鏈頂端的位置” “可我一點不為此感到欣喜。我發自內心拒絕這件事?!?/br> “在那段期間,我沒有接納任何一只蟲子,我寧愿它們對我攻擊,也好過它們匍匐在我的面前?!?/br> “由于社會的崩塌,交通的不便捷,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回到我熟悉的那片土地。當我一無所有的時候,我曾迫切的想回到這里,當我真的擁有了回去的力量的時候,又像老鼠害怕見到貓一樣,不敢面對這片孕育著我的土地?!?/br> “但最終,我仍舊排除艱難險阻的再次回來了,回到了我的家鄉?!?/br> “那被變異昆蟲包圍的,垂死掙扎的家鄉?!?/br> “我的同胞,沒有過問我遭遇了什么才變成這樣一副樣子,沒有探究我為什么擁有輕易讓變異昆蟲退避的力量,他們就像我不曾離開那樣,再次輕易的接納了我?!?/br> “這里有著目前活著最多的人類,最多的……滿打滿算一百多人的基地。這,就是目前人數最多的基地,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他們將無力抵抗最后一次變異昆蟲的入侵而被徹底摧毀?!?/br> “但就是這一百人,我努力保護著,想要他們活下去,也是千難萬難?!?/br> “我們沒有藥,沒有食物,沒有物資,一點小感冒都能輕易的奪走他們的生命。老人活不過冬天,小孩活不到長大,我努力的想要他們活得更久一點,我試圖去找到更多的物資,我像一座巨傘,在這片被變異昆蟲包圍的土地上撐起一座不會被變異昆蟲盯上的桃花源,但他們依舊一個又一個離開了我?!?/br> “兩百年后,最后一個人類離開了我。她握著我的手,想要跟我說很多話,但是那個時候,她已經說不了太多了。她只能說那短小的幾個字,那就是感謝?!?/br> “感謝我為他們付出的一切??墒俏乙稽c都不想要這個感謝。我在她的尸體前待了很久,我無法接受這個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的事實。 他們都走了,而我還活著,我怎么還活著呢?我還算是人嗎? ” “這個世界只剩下我,還有一群蟲子?!?/br> “我又用了很長時間去接受這件事,這群蟲子在這段時間一直陪著我,它們自發的聚集到我的身邊,匍匐在我的跟前,甚至把蟲身上最寶貴的地方割下來放在我的住所外面,試圖讓我享用。我一次次拒絕,直到有一天,當我對視著它們的眼睛,感受到它們的情緒,我忽然意識到,它們是活著的?!?/br> “是另一種,跟我不同,但又類似的鮮活的生命?!?/br> “也許是太孤獨了,也許是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我開始試圖去了解它們,去接納它們,去融入它們?!?/br> “這些變異昆蟲在近幾百年的優勝劣汰中,已經慢慢的誕生了自己的智慧,有的尚且還懵懂,有的則已經有了很靈動的表現。它們會因為孕育新的生命而發自內心的喜悅,但這份喜悅跟我理解的又不太一樣,有的雌蟲會把自己孕育的卵送到我的面前,這對于它們是非常有營養的營養品——來自自己的孩子。 ” “許多昆蟲都有這樣的食子現象,雌蟲在受精成功后還會吃掉雄蟲,作為孕育后代的營養。這種殘酷曾一度讓我無法接受,但又給我展現出了另一個新鮮又奇妙的世界?!?/br> “我在與它們磨合的過程中,逐漸承擔了作為首領的責任,我調節各個昆蟲類別之間發生的矛盾,我慢慢找到更適合它們發展的道路,更團結,更有序。在這個過程中,它們也對我更加的崇拜和信服?!?/br> “有一些蟲類也在這個過程中,爆發出更有智慧的表現,它們成功的取締了它們所在族群老一代首領的地位,在跟我的配合中,找到了更適合自己的,全新的管理方式。有一些蟲甚至認為我的形態是一種更高級的身體形態,這些本就會隨著環境改變而調整的昆蟲有意在后代方面,往我的形態上靠近?!?/br> “在這其中,我逐漸感受到了一些樂趣?!?/br> “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我會在蟲的身上復刻人類曾經的輝煌與燦爛?!?/br> 尹青荇望著女孩,心中敬佩極了,她竟然還沒有放棄! 原本她以為女孩創造的蟲族是跟她一樣,是人類融合變異昆蟲基因后的結果,此時才發現是她太樂觀了。女孩所在的時間線遠比她想象更加殘酷和絕望。 親朋好友的失蹤,國家領土的淪陷,人類的徹底滅絕,這一樁樁一件件,換個人早就崩潰了。但是女孩仍舊撐了過來,仍舊沒有放棄,并且試圖通過改變蟲,來達到復刻人類文明的計劃。 她自然是成功了! 但是女孩的臉上仍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喜悅和自得。她那張年輕的,跟尹青荇一模一樣的臉上,是不屬于年輕外表的疲憊和滄桑。 “但是命運似乎從來不曾眷顧我?!迸@了口氣:“宇宙文明——艾爾人發現了地球?!?/br> “又或者說,他們發現了地球上面蓬勃的生命能源,他們為生命能源而來?!?/br> “在第一個艾爾人來到地球的時候,我并沒有太看重這件事情。有一個變異昆蟲被那個艾爾人帶走了,這實在不是什么大事。變異昆蟲所在的族群也不在意這點,就算那只變異昆蟲不被艾爾人帶走,它也不一定能活到成年。變異昆蟲內部的廝殺總是很殘酷。哪怕有我居中坐鎮,我也無法改變這條根深蒂固的食物鏈?!?/br>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天空上有兩個月亮?!?/br> “我以為自己看錯了,天空上怎么會有兩個月亮呢?我不知道那另一個月亮是艾爾人建立的堡壘星球,能夠容納一億兵力,是真正意義上的戰爭巨無霸。 ” “我連宇宙都沒去過,我哪里見識過這個。我就像個鄉巴佬,人家作戰基地都建在家門口了,我還在那賞月?!?/br> “直到有一天,那月亮朝我飛來,巨大的戰艦遮天蔽日,剛剛還是萬里無云的好天氣,此時天直接都黑了,遮住太陽的巡航母艦把它的出艙口打開,無數的戰機從出艙口飛出來,就像下餃子一樣,一臺臺陸地作戰機器人落到我們的陸地上?!?/br> “我就算是傻子,也意識到此時對方來者不善。我有無數變異昆蟲組成的昆蟲族群,我曾非常煩惱,它們數量太多了,多到已經要控制數量的程度?!?/br> “但是這一刻,我突然覺得——還不夠多?!?/br> “當變異昆蟲所屬的族群與那些機器人對上,一只只變異昆蟲被那些機器人合力捕捉的時候,我再次感到恐懼?!?/br> “我的族群在第一回 合死傷慘重,當然對面的機器人方隊也沒有好到哪里去?!?/br> “變異昆蟲的作戰勇猛是不必說的,它們也許有著種種數不清的缺點,但是在這上面,它們從來就不會想過投降,不戰斗到最后一只蟲子死亡,它們就不會停歇。 ” “我以為我對這群蟲子沒什么感情,但是看到那些冰冷的機械,帶著輻射的光線,肆意掠奪它們的生命,我仍舊感到憤怒?!?/br> “這場戰斗打了很久,從只派出機器人,到開始投擲大型武器,使用激光炮,甚至高高在上的艾爾人親自駕馭戰艦試圖用重型激光射殺我們這邊的一只巨蟲?!?/br> “我們的反抗越激烈,他們的攻擊也就越強烈?!?/br> “但蟲子不怕死,今天死了,明天它們又會孕育出更多,生生不息?!?/br> “我曾非常討厭它們這一點,在我作為它們的對手的時候,就像殺不完一樣,殺了一只還有更多?!?/br> “此時作為變異昆蟲對手的艾爾人也感受到跟我曾經同樣的煩惱?!?/br> “明明看起來是很容易殺死的生命,也確實殺死了很多?!?/br> “但是卻又似乎并沒有帶來什么樣的改變,換做另一個生命,在付出如此巨大的傷亡以后,他們早就嚇破膽,跪下求饒了?!?/br> “但是這群蟲子,昨天是什么樣,今天還是什么樣,看不到一絲恐懼,也沒有一步后退?!?/br> “當有一個艾爾人也在這場本以為輕而易舉的戰爭中犧牲?!?/br> “當意識到他們面對的蟲子在熟悉了他們的作戰方式變得越來越不好對付后?!?/br> “這群艾爾人感到了一絲從未有的恐懼?!?/br> “他們開始害怕了?!?/br> “我也一直在等待著,我的族群為了這場莫名的戰爭,付出了巨大的死亡。我絞盡腦汁的試圖擴大現有的戰果,試圖讓這群外星入侵者感到害怕,試圖讓他們先退卻?!?/br> “我在這方面實在沒有什么天賦,想要找個人商量都找不到,身邊的兵是一群比我更原始,更不知變通的蟲。我是在一場場失敗中總結經驗和教訓,然后成長起來的?!?/br> “而這個成長的代價,是讓我這樣自認已經經歷許多的人都難以去深思的問題?!?/br> “想要做到這一步,是多么的不容易。我能夠感受到他們的膽怯,他們的行動開始束手束腳,幾場戰斗下來,不僅沒能保住自己的戰果,反而讓我的昆蟲大軍啃下來幾塊硬骨頭?!?/br> “眼看勝利就要在望了,不管是他們撤走也好,還是我們把他們趕出去也好,總之勝利的天平已經在往我這邊傾斜了?!?/br> “就在我準備迎接我付出許多艱難取得的勝果的時候?!?/br> “等待我的,不是敵人的撤退,而是一束難以想象的巨大光束?!?/br> “我被無數只昆蟲保護,帶我飛離了地球,這些昆蟲大部分也都在這場泯滅星球的能量中被摧毀?!?/br> “我是過了一陣才接受這個事實?!?/br> “地球被這群玩不起的外星人給炸了?!?/br> “我從不知道,他們竟然有這樣強力的武器。而我是如此的無知和渺小?!?/br> “我沒有氧氣,沒有任何防護措施,我出現在宇宙,我才發現,原來我不僅不用吃飯,不用喝水,我還可以不用呼吸?!?/br> “但這件事掩蓋不了我的憤怒?!?/br> “我先失朋友,后失親人,我剛沒了家,后沒了國,最后連人類也滅絕了,而現在,連最后孕育我的這顆星球也沒保住,徹底消失了?!?/br> “我真正一無所有——那么誰來付這個代價呢?” 女孩似乎在問尹青荇,又似乎在問宇宙中的其他文明。 “總有人要付這個代價不是嗎?” 從此之后,蟲母帶著她僅剩的蟲族兵團,如蝗蟲過境,席卷了一個又一個宇宙文明。 宇宙眾文明聞風喪膽,這個蟲族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生存力極強,作戰能力極兇猛。 有人試圖去找到這個種族的源頭,想要通過毀滅其發源地來打擊蟲族。 可是,他們不知道,蟲族之所以成為眼前的蟲族,就是因為他們是一群丟了家的瘋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