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災 第72節
尹青荇能夠感應到隨著她的蘇醒時間越長,這個世界生活在野外的變異昆蟲們也已經慢慢的察覺到了這件事情。潛伏在它們體內的蟲族基因正因此高速增長。 一場前所未有的進化潮即將席卷而來。 在她想罷,第四個墮蟲者再次崩潰,他們的身體人類的基因已經很少了,大腦也開始萎縮,不會像星禾那一批一樣,臨死前恢復清醒。 他們在失敗的一瞬間,身體就整個垮掉,成為一團新鮮的rou團。尹青荇毫不猶豫的把這些崩潰的失敗品銷毀。 就連像那種徹底轉變為變異昆蟲的都少見。 這些墮蟲者們沒有一個選擇逃跑,他們忠誠的雙眼里沒有任何雜質,哪怕是親眼看到同伴死去,也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害怕情緒。 尹青荇甚至希望能夠看到他們恐懼,厭惡的神色,也比此時要好一些。 接著,第六個墮蟲者也失敗了。 星禾忽然焦急起來,她沖著母親,搖了搖腦袋。此時她已經懂得了一些東西。她知道那些墮蟲者進化后會成為她的同伴,在知道他們終于要進化的時候。她還很高興,興顛顛的飛了過來。 現在的她卻跟剛才兩個模樣。在沒有任何人教導的情況下,她明白了名為害怕的情緒。 但是在她眼里的母親,依舊跟一開始一樣,不悲不喜。 她像是一座高高的神像,頑強的站在那里,對眼前的一切無動于衷。 星禾忽然拉起尹青荇的手,放在自己的腦袋上。 “母親,”她張著嘴,焦急的叫喚:“摸摸!母親,摸摸!它們!” 尹青荇明白她的意思,星禾第一次進化的時候就很坎坷,差一點就失敗了。是最后關頭,尹青荇被星禾的目光打動,低聲安慰了她一句,她才成功的。 其實,尹青荇并不覺得星禾的辦法管用。她認為當初星禾本就只差臨門一腳,只是她自己不夠自信,害怕猶豫才差點導致進化失敗。 從最開始,她的人性就是所有墮蟲者里面,表現得最明顯的。 但是,眼前的這些墮蟲者…… 星禾的聲音再次高昂起來:“母親!”她的懇求甚至帶上了哭腔,尹青荇的目光落在星禾的臉上,最終,她嘆息一聲。 她從自己高高在上的神座下來,走入在泥土中掙扎的墮蟲者中間,它們匍匐在她的腳下,如望神明一般望著她。 已經到了這一步,她其實做不了太多的。這場進化道路,前路已經被她鋪平,接下來的路只能依靠他們自己。 她彎下腰,那些看起來掙扎痛苦的墮蟲者們臉上的痛苦竟是慢慢的消失了。他們的目光是如此的熾熱,如果目光真正有溫度,那么此時的尹青荇已經被這目光點燃。 她的臉上依舊沒有什么太大的表情。 也許,有那么一點點憐憫。而這僅剩下的一點點憐憫,卻已然足以在墮蟲者在這絕望的境地里,再往前掙扎一點。 他們看著母親的手落在其中一個墮蟲者的頭顱之上。 于是,那崇拜的,向往的,欣喜的目光全部化作嫉妒,他們瘋狂的嫉妒那個能被母親垂憐的墮蟲者。 那是一名男性墮蟲者,本來,他已經到了失敗的關頭,所有的一切都停止在母親的手落在他身上的時候。 撲通——撲通—— 那是他心跳起來的聲音,變異昆蟲的心臟跟人類是不一樣的,在他們往變異昆蟲轉化的時候,原有的器官會逐漸蛻化。 但是此時,那顆已經沉沒許久的心跳再次跳動起來。 他的身體的表面開始滲血,就在尹青荇以為他失敗,但又隱隱感覺他跟失敗不一樣的時候。 他原本已經蛻化的身體器官在很短的時間內竟然重新長出來了。 在頭頂的復眼下方,多出來了兩個rou球一般的東西,尹青荇過了會兒才明白那是人類的眼睛。 這個過程,其實是非常血腥恐怖的??墒且嘬粢呀浛催^更血腥更惡心的一幕,此時她竟是半點不適都沒有。 她知道,等到這名墮蟲者停止滲血,大部分器官重新恢復運轉。 他的第一次進化就算是走向成功了。 可是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沒有做,難道這樣簡單的安慰竟然是進化突破必不可少的東西? 尹青荇想要探究這里面的秘密。 她讓星禾也學她剛剛的動作,對別的墮蟲者進行安慰。 然而星禾已經非常努力的去做這件事,那名墮蟲者卻依舊無動于衷。 它的眼里,仿佛壓根就沒有星禾的存在。 所以,只能是她嗎? 尹青荇決定再試一試,她這一次沒有伸出手,而是看向另一名墮蟲者。 她用聲音對他進行安撫:“不要害怕,不要恐懼,我在這里?!?/br> 這句話落下不久,那個墮蟲者看起來沒有什么反應,就在尹青荇以為這個沒有效果的時候,另一名聽到這句話的墮蟲者卻竟然因此一步走向了成功。 他的狀態明顯要比其他的墮蟲者好上許多,在其他的墮蟲者都在痛苦掙扎的時候,這名墮蟲者表現得就完全沒有那么痛苦。 就算所有墮蟲者都失敗了,他也是能堅持最久的。 他的人性還沒有完全喪失掉! 尹青荇意外的發現這名墮蟲者是能夠聽得懂人話的。他的資質竟然并不比星禾差多少。 這也是為什么,他在聽到尹青荇的話語重新振作起來,一口氣進化成功的原因。 她忽然明白了一點,這些墮蟲者他們雖然體內的變異昆蟲基因占據了上風,但是卻并不是完全就墮入得跟蟲一樣。 他們也像人一樣,會退縮,會絕望,會需要關懷,支持和鼓勵。 那條進化道路并不平坦,他們走在上面,剝皮拆骨都算是輕的,耗盡所有終于走到了離終點還差一點的位置。 他們僅僅需要一點再往前前行的動力。 · 這一批墮蟲者全部進化完畢,一開始就崩解的自然是本身基因就存在極大問題的。 能挺到中期的,其實就已經算是合格的了。但是也并不是所有墮蟲者都成功了。他們剩下的確實挺過了第一步進化,但是大多數都是走向變異昆蟲方向,把人類的基因徹底進化掉了。 真正算是進化成功的,僅僅只有兩個。 而第一個他體內的器官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夠完全長好,所以只能算半成功。 真正讓尹青荇感到欣喜的是第二個。 這名墮蟲者在進化成功后,沒有像星禾一樣,整個人都像是剛出生的嬰兒一樣,一片空白。 他進化蘇醒后的第一句話并不是叫母親,而是:“隊長!” 尹青荇曾經有過猜想,當墮蟲者進化到后期,也許他們會恢復自己曾經的記憶也說不定。 眼下,這名墮蟲者竟然才剛剛第一次進化,人類的基因重新與變異昆蟲的基因勉強達到了平衡。 他就已經恢復了曾經的記憶,又或者說,他可能一直都沒有忘記過。 這名墮蟲者在醒來后自然也看到了尹青荇,他已經明白尹青荇是誰,而他為什么能夠這么快恢復清醒的原因。 這是刻入基因里的信息,眼前的人是他勢必要臣服的對象,于是他的第二句話是貢獻給尹青荇的。 “母親?!?/br> 尹青荇的目光是欣喜的,她試探的問他,想要知道他目前還記得多少自己的事情:“你還記得自己叫什么嗎?” 這名墮蟲者的腦子非常清楚,如果不是他的身上還有大量的昆蟲特征,簡直跟進化者沒有什么太多的區別,他語言平靜:“我叫杜風言?!?/br> 也許是明白尹青荇的意思,在說完自己名字后,他又繼續道:“我是百色市變異昆蟲綜合部保護科下面野外探險隊的副隊長,我的隊長叫張玫,我記得大部分事情。我是三年前基因失控成為墮蟲者,理智一直時有時無,在我有理智的時候,我知道自己不能靠近百色市,就會拼命的往遠的地方去。但是在我喪失理智的時候,我又總覺得百色市有什么吸引我的東西,總想著回來?!?/br> 尹青荇打斷他,興味道:“你在那個時候,就有理智?” 杜風言點了點頭:“雖然不多,我那個時候其實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的原因。但是我是有理智的,我偶爾會試著把rou烤熟,然后找衣服穿?!?/br>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我還搜集了一些材料,給自己做了一件盔甲,但是在我喪失理智的時候,那件盔甲被我弄丟了。這是我很遺憾的事情,一直沒能忘記?!?/br> 他這個時候,露出了一點郁悶的神色:“因為我的理智時有時無,導致我很多事情都只能斷斷續續,我真的搞不懂失去理智的我到底在想什么,總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br> 看來這個人在成為墮蟲者的時候,被自己給折磨得不清。 看得出來,因為杜風言的出現,尹青荇的情緒高昂了不少。她又問了杜風言許多問題,明白了有一些墮蟲者本身就是性格堅毅且穩重的人,那么他墮蟲之后,也是能夠保留一部分理智的。 而那些如果在進化者的時候就是那種偏暴力且瘋狂的,那么他們不僅會很快因為基因失控墮蟲,而且幾乎是找不回自己理智的。 這些信息是尹青荇目前還缺失的一塊,尼娜現在太小了,她能接觸到的東西并不多。杜風言的出現,補上了這塊缺失的版圖。 杜風言說:“其實墮蟲區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明知道如果不控制自己的情緒,基因失控就會越早。但是墮蟲區是幫派自治,他們如果不拼不斗,真要玩和平共處那一套,立刻就會被別的幫派給吃了。 所以他們干脆放棄了抵抗,墮蟲區有著全球最大的昆蟲教,他們以墮蟲為榮。 ” 尹青荇不能理解,她在這里為了阻止大部分人類墮蟲,費盡心思,甚至主動避開人類城市。 結果竟然有一些人想要墮蟲? 想要墮蟲還不簡單,她去墮蟲區待兩天,保證分分鐘完成他們的愿望。 杜風言一開始也不理解,但是到底在保護科工作,見多識廣,也跟墮蟲區打過交道,自然而然也能領會那些人的想法。 “昆蟲教的教義是與其抵抗,不如加入。當大家都變成變異昆蟲,那么自然就沒有了爭端?!?/br> 尹青荇當場就反駁了:“怎么可能會沒有呢?就算是變異昆蟲和變異昆蟲也存在上下位,除了人類是能夠建立政府統管所有人,做到讓不同地區不同口音的人和平共處。昆蟲里面,就算是同一族類,因為地域不同,族群不同,為了地盤,為了食物都會廝殺得非常激烈?!?/br> “蟲族從來沒有沒有爭端這個說法,它們從誕生起,就是爭端的代名詞。每一只蟲族的鮮血里流淌的全部都是戰斗的基因,如果以為墮蟲就能夠得到安寧,這樣的想法也太天真且愚昧了?!?/br> 杜風言望向尹青荇,他的目光里有著無法形容的復雜情緒。這是他第一次跟這位在歷史里的存在見面,但是僅一見面,聽到她說出口的第一句話,那些被追加在她身上的,被人類惡意揣摩的東西全部都消散了。 她明明站在蟲族的頂端,但是因為他講述的那些小丑的愚蠢思想,她就露出情真意切的焦急情緒。 可是母親啊,你如此在意的人類,真的值得您這么為他們付出嗎? 就連杜風言自己,都對墮蟲區的那些人沒有什么好感。剩下的還保留政府秩序的城市,對于墮蟲區的那些事情也都是采取冷漠旁觀的態度。 不是每一個人都值得被拯救,他們總要為自己的選擇而買單。導致這場浩劫的最開始,就是這些人的愚蠢和自作聰明,才讓無數人離家失所。 這世上的悲劇從來不少,但,那長達幾百年的恨意,總要有一個宣泄的途徑。 杜風言輕輕嘆了一口氣:“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br> “如果真有一條輕輕松松的就可以走向成功的捷徑,那么其他人為什么還要努力掙扎呢?” “歷史上的事情告訴我們,每一條捷徑其實都是一條彎路,反而一看是看起來最難走最困難的道路才是大道?!?/br> “如果再給我們的祖輩一個選擇的機會,我想他們不會再選擇依靠他物?!?/br> 也許,當人類不去想著依靠變異昆蟲,他們憑借自己,其實也能夠找到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