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死在災難當中的人卻是實實在在的，周洋只是覺得很荒謬。

    甚至都顯得有些荒誕，整件事都荒誕透頂——他連個報復的對象都找不到，那個文明已經死去很久了，只是殘留下來的殘骸就帶來了這么大的災難！

    如果不是尹青荇……

    他的通訊再一次響起。

    地震已經停了，災難結束了, 尹青荇又一次做到了。只是他還不能接受。

    按理現在他應該拿起通訊，立刻向上級匯報這一切。但是他卻沒有動, 他的身體執拗的停在原地,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周含香有些疑惑的朝他看來，她聽到了通訊發出的聲音，目光在那發出聲音的源頭停留了那么一會兒，皺了皺眉頭,似乎覺得有一些吵。

    周洋就在不斷響起的通訊當中，向周含香問道：“多久？”

    “什么？”周含香先是不理解的望向周洋。

    隨后她忽然意識到周洋問的是母親多久會蘇醒,但是她依舊不能理解：“蜉蝣的生命只有一天,而人類的生命卻有幾十年。人類對于母親，與蜉蝣沒有什么區別,母親也許只是睡一覺,但是對于人類，也許就過去了幾千年?！?/br>
    “一百年已經是你生命的極限,超過一百年，后面再長的時間又與你有什么關系呢？你就算知道了，這對于你又有什么意義？”

    幾千年……周洋用力攥緊拳頭，幾乎能看到脖子上的青筋凸起。他想，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區別？

    在那一瞬間，他做出了一個非常大膽的決定。

    尹青荇毫無保留的把所有的一切都坦誠，沒有給自己留下一絲后路。周含香自跟昆蟲結合后，思維直接蟲化，幾乎直來直去不走彎路。

    她們都想得太簡單了。

    他此時的行為其實并不符合他所接受的教育，但是什么算是對呢？周洋此時已經分不清了。

    難道讓一個高中女生在付出一切犧牲自己挽救無數數人后，還要被人懷疑，侮辱，甚至背負罵名嗎？

    他一手按著通訊，一邊對周含香道：“她不是母親?！?/br>
    周含香皺了皺眉頭，她剛想說周洋發什么神經，接著就聽到周洋繼續道：“母親死了?！?/br>
    “尹青荇犧牲自己，殺死了母親，拯救了所有人。這就是事情的真相?！?/br>
    周含香此時明白了，她的目光有些怪異的落在周洋的臉上，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周洋表情略顯不自然，但是很快又被他掩蓋，他接起通訊，在簡單的回復過后，一臉沉痛的宣布了這條消息。

    那邊不敢相信這件事，也不肯接受這件事！他們要周洋在原地等待，他們隨后就到。

    等周洋放下通訊的時候，周含香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但很快那種顫抖就停了下來。

    他似乎在這短短的時間內，重新找到了另一件值得自己堅守的事情。

    在找到這件事后，他又回到了原來那個堅定不動搖的周洋的模樣。

    在干完這件事情以后，周洋一直沒有說話。周含香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注視著那個黑洞，眼睛有些空，似乎在發呆。

    她忍不住有些好奇：“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等她再醒過來，發現自己認識的人都不在了，會不會害怕？”周洋一邊思考一邊道。

    周含香竟也跟著想了一下，她是想象不到母親害怕的模樣。也許周洋眼里的母親跟她眼里的母親是兩個人。她有點好奇，又有點排斥——

    “也許她那時候根本就不記得你了呢?！敝芎闳滩蛔娎渌?。

    周洋看了她一眼，不帶喜怒。周含香不知為什么，竟然有些生氣：“你那是什么眼神？”

    周洋卻道：“我只是想……”

    他似是真的想到了那樣的場景，臉上竟然露出笑容，周含香有些錯愕的看向他，不懂他竟然不難過還笑。

    卻聽他道：“那真是太好了?！?/br>
    說話間，直升機發出的轟鳴聲打斷了周含香嘴中即將說出的話語。

    救援的大部隊來了。

    ·

    在地震還沒發生的時候，尹青荇的爸爸mama戴著口罩，穿著防護服，搬運那些變異蟑螂的尸體。防護服很熱，但是經過消毒，也撒過藥水，不會沾染上細菌，誰知道這些變異蟑螂有沒有攜帶病毒。

    在這上頭，再小心都不為過。

    爸爸體質比較虛，熱得頭暈腦脹，一邊跟mama說：“要不我們還是算了吧，太累了?！?/br>
    mama其實已經累得不想說話。搬運是一個體力活，她沉默的把一袋子蟑螂抬上車，才搭理爸爸：“讓開，別擋路?！?/br>
    爸爸站了一會兒，扭頭把mama手里的那份也拿在自己的手上，丟進車里。不管怎么樣，也要先把今天的事情干完才行。

    兩人只是無數志愿者當中的一個縮影。他們已經不間斷的工作了四五個小時，無論是體力還是耐力都消耗過半。

    也不是沒人在心里頭打退堂鼓，但是沒有人真正退出。

    這天氣又悶又熱，似乎快要下雨，要是下雨還好了，至少潑個爽快，總好過現在這樣，悶得心里頭發慌。

    爸爸大喊受不了，他是迫不及待的要去歇一歇的，好在今天的工作已經做了一半了。他可以得到短暫的空閑。

    他對mama說：“還好青青沒有過來，你還想叫她過來，真以為這事情輕松啊?！?/br>
    mama喘著氣，她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說不出別的話。

    他們找到一處陰涼的大樹下頭，但是身邊一點風都沒有，所以并沒有好過多少。

    天氣這樣難耐，他們就想聊幾句轉移注意力，消消暑氣，但是話題總是會跟孩子掛上鉤。

    “也不知道青青今天在家學得怎么樣了？”mama道：“能不能適應……”

    父母想到孩子，所有的心神都被牽了過去，身邊的苦也一并被忽視了。

    爸爸撐著樹干，望著無精打采的小草：“今天晚上回去做點好的，給孩子補補，她學習也不輕松，馬上要高考了?！?/br>
    高考觸動了mama的神經，她似乎覺得爸爸這樣會給孩子帶去壓力：“你回去別跟她說這個，本來壓力就大?！?/br>
    “我知道的?！卑职贮c頭，他摸著樹干，忍不住抬起頭：“你有沒有覺得樹在晃？”

    mama站了起來，她發現她竟然有些站不穩當。爸爸伸手扶住她，兩人對視一眼，離開晃動的大樹，跑到空曠的地方。

    因為要處理蟑螂尸體，所以他們工作的地方比較偏，但是周邊沒有什么建筑，很空曠。

    這反而救了他們一命。兩人跟其他的志愿者碰頭，人群中傳來慌亂的詢問：“這是怎么了？”

    “地震了！”很快就有人回應。

    工作人員努力控制場面：“先不要慌，大家排個隊，我數數人數?！?/br>
    mama忽然沖出去，那一刻她的力量就像是一頭猛獅，爸爸根本拉不住她。她沖到最前面：“等等，我女兒，我女兒還在家里！”

    有人拉住她，她于是又說了一遍：“我女兒，我女兒還在家里！”

    于是那些人就勸：“你先別沖動，等地震停了，我們陪你一起回去找?！?/br>
    mama怎么敢等地震停，她是一刻也待不住啊。爸爸站在原地傻愣了一會兒，也沖了上去，旁人以為他是過來幫忙的，就給他讓開位置，還讓他勸一勸。

    “現在沖過去也沒用，讓她冷靜一下?！?/br>
    爸爸稀里糊涂的點著頭，把mama抱住，然后悶頭往外沖，差點就讓他得逞。旁邊人“唉”了一聲，有些惱火，忙不疊把這兩人攔?。骸澳銈兝潇o一點行不行！”

    怎么冷靜得下來，爸爸就從來沒有這么六神無主過，他嘴里還跟人說著好話：“幫幫忙，求求你們，幫幫忙。我們就，就一個……女兒?！彼f到后面，忍不住帶上哭腔。

    旁人看了心中不忍，其實誰家里沒有親人朋友。心里頭都慌，只是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也幫不上忙，所以只能在心里頭著急。

    爸爸抱住mama，淚水不住往下淌，他心里懊悔，不應該留青青一個人在家的。

    怎么就，怎么地震了呢？

    mama睜著眼睛，卻不吭聲，她把爸爸掙開了，目光往家的方向望。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拉長了，她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時間過得這么漫長過，就像是鈍刀子割rou，身上的一塊rou似乎都被割下來了。

    地震終于停了。

    爸爸mama幾乎迫不及待的就要往家的方向跑，他們跟著救援的大部隊一起，心里頭空空落落，兩個人都很沉默，幾乎不愿意跟對方交談。

    mama知道自己這樣不對，但是她仍舊忍不住的遷怒，怨怪對方，為什么要去當什么志愿者呢？如果不去，這會兒她就該陪在青青身邊。

    地震發生的時候，青青至少可以跟她相擁在一起，而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該多害怕??！她會叫mama嗎？

    mama多么多么想馬上飛到你身邊去??！

    青青，你等等mama，mama馬上就來了。

    第54章

    在地震初停,一些剛從地震當中逃生的人，甚至來不及收拾一下劫后余生的心情，就毫不猶豫選擇跟上政府的隊伍,一起朝著地震發生的中間地帶前進。他們的許多親人都還處在地震當中,在還沒有找到之前，都有著生還的希望。

    此時沒有人還管危不危險。尹青荇的爸爸mama并不是唯一，他們靈魂的另一半牢牢的牽系在遇難親人的身上。

    在他們往地震發生地帶前行的時候，發現整座城市已然面目全非——

    地震發生的時間很短，但是它所造成的傷害是巨大的。

    很多高層建筑表面上看起來沒有塌，但其實地基已經垮了，最下面一二層直接陷進地底，原本的三樓變成了一樓。至于下面的樓層怎么樣了,沒有人知道。

    在往前前行的過程中，還能夠看到一些人艱難的從已經變形的窗戶當中爬出來。這還算是幸運的, 有一些人就被卡在樓道中央, 只能絕望的往外面呼救。

    那棟建筑已經搖搖欲墜了，沒人知道它還能堅持多久。但是爸爸mama卻看到那穿著軍裝的小兵，大概也就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毫不猶豫的就往里面沖。

    “等一等, 我們來了?！卑职謒ama哪里追得上，只能跟在后面吼。他們這個時候也忘了要害怕。此時哪里顧得上來這些, 他們艱難的從窗戶翻進去, 發現那士兵已經徒手把沉重的石頭撥開，在那個被他搬出來的洞口里有一只手。

    他們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發現那是個小姑娘的手，活著,還在動，小姑娘看到人也不害怕，聲音嗷亮：“救命！”

    “抓住?！眒ama立刻上前握住那只手：“我們馬上救你出去！”

    “好的?！边@姑娘看起來跟尹青荇一個年紀，她很乖的點頭。mama心里焦急，說不出別的話，只能握著女孩的手，又一次重復：“別害怕，我們馬上就救你出去?！?/br>
    她其實自己也慌得很，好像被困的不是這女孩，而是她一樣，女孩還反過來安慰她：“我沒事?！?/br>
    mama搖了搖頭，想要說什么，又沒有說出來。

    女孩最終從被人力掏出來的豁口里，在爸爸mama的合力下，給半抱了出來。她受了點傷，但是幸運的活了下來。

    mama心里直念佛，她本不是個迷信的人，但是這會兒卻非常迷信，希望善有善報，希望尹青荇也能夠這么幸運。

    他們只是地震當中無數洪流里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