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怪自己多想，一邊又止不住的害怕。她已經想好了，等尹青荇回來，她就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她絕對不會多嘴去問她做什么去。明明已經下定了決心，但是為什么手在發抖呢。

    姑媽低著頭，發現自己握住尹青荇的那雙手一直在抖。而尹青荇也低頭朝她看過來，她張了張嘴，明明話語都到嘴邊了，卻久久沒能說出下一句……

    就在那幾乎要讓人死去的沉默中，半天她才擠出一個似要哭了的笑容：“……年紀，年紀大了，我……”我什么呢，下一句到底是什么，姑媽心里著急，可是就是沒辦法說出來。

    然后她感覺尹青荇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不知道為什么，就那一瞬間，她突然就平靜了下來。

    這是青青啊，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姑媽一下子多了許多勇氣，她用著小心又透著關切的目光看向尹青荇：“……你沒有事吧？”

    姑媽的所有反應都告訴尹青荇，她發現了。

    尹青荇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發現的。她明明什么都沒有做，但是她就是發現了。

    是啊，姑媽是自己最親近的人，她那么了解自己，有什么事情能夠瞞得住她呢？她有些懊惱自己才想到這一點。

    但是要不要告訴她？尹青荇有些猶豫。

    她可以對陳妮全盤托出自己的信任。但是在姑媽面前，她并不能夠保證她一定就能夠接受。

    她相信姑媽對自己的愛并不摻雜任何雜質，但是她們到底有著許多親人之間沒有辦法抹平的代溝。

    很快她就做下決定——隱瞞關鍵內容，只說出可以說的。

    讓姑媽知道這一切，并不會給姑媽帶去多少好處，并且只會讓她徒增困擾。

    她冷靜的衡量著得失，用著一個純粹客觀的角度去重新認識這個自己最親的親人。

    哪怕戴上親人濾鏡，姑媽也只是個很普通的家庭婦女，有一定主見但不多。她甚至連自己的家庭都沒有辦法捋清楚，又怎么能相信她能夠承擔得起，知道這一份真相的壓力？

    無底線的信任只會害了她。

    尹青荇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姑媽，我剛剛突然出去是因為我發現高速路口上并不是普通的交通事故，是變異昆蟲?！?/br>
    姑媽愣住了。她從之前到現在一直坐在沙發上東想西想，根本沒有心情去看新聞，以至于完全不知道網絡上已經沸沸揚揚有關于螢川高速的事情。

    尹青荇沒有透露自己跟蟲類的聯系，和自己當時要去現場的真實目的。她只是說：“我怕沒有人相信我，而且當時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叫車都叫不到。我想著身邊有書記給我安排的警衛還沒有撤走，我就去尋求警衛的幫助，想讓他們帶我去現場，并聯系書記，盡快安排就近的消防車隊參與到救援當中……時間緊急，我當時根本來不及跟你解釋?！?/br>
    姑媽馬上就相信了。她似乎也感受到那股緊迫的氣氛，手指都陷進沙發里面：“那你……那你，你過去又能做什么？這么危險的事情，你提前告知一下就行了，干什么還要親自去！”她又強調了一遍：“這太危險了！”

    尹青荇露出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我當時只想救人，沒想那么多。實際上等我到那里的時候，現場的火情已經被控制住了。我也沒能幫上什么忙。 ”

    姑媽松了一口氣：“……控制了就好?！?/br>
    她過了會兒腦筋才轉過彎來：“螢川高速發生火災了？是……變異昆蟲引起的嗎？沒死人吧？”

    尹青荇并沒有留在現場等人統計數據，此時有些遲疑：“是一種身上著火的蟲子，它們在有意制造火災，引燃車輛。我去的時候，看到很多人已經逃出來了。具體有沒有人員傷亡我也不清楚，應該是有的吧……”

    姑媽臉上的表情就有些不對勁。

    她不自禁的抓著自己的手指反復揉捏，似乎遇到一件很難的事情，就在尹青荇忍不住去問的時候。

    她臉色蒼白，又帶著一點沒辦法解釋的慶幸：“……你姑父可能也在高速上……”

    這件事超出了尹青荇的預期。她壓根沒有想到會有跟自己關系接近的人陷進這場災難里。

    而姑媽第一感覺竟然是慶幸：“還好你表弟當時在上學，他等不及，就自己一個人先走了?！?/br>
    尹青荇：“……”

    她試圖用蒼白的語言安慰：“應該不會那么巧……而且有很多人都逃出來了……”

    姑媽對姑父的感覺是，即恨那人的無情無義，但這么多年也不是完全沒有感情存在，她雖然嘴上不關心，但心里還是不希望這人就這么突然死了。

    她始終是個小市民心態，就算是仇人，也沒想過要讓人家去死啊。聽到尹青荇的安慰，姑媽拿起手機，想要打姑父的電話。

    這個時候，她其實并不覺得姑父會有什么事情。畢竟禍害遺千年，誰死那禍害都不會死。

    可是電話并沒有打通。

    姑媽這個時候就有一些慌了，她又打了自己兒子的電話。好在兒子的電話打通了，這讓她整個人狀態好了不少。

    她問他爸爸有沒有來找過他。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姑媽心里其實已經有了一種預感了。

    “你姑父很可能是死了……”在沉默了一會兒后，她用一種像是感嘆的語氣對尹青荇說。

    尹青荇覺得她這個決定下得太草率了，就說：“可能是逃跑的時候，手機扔車上了呢？只是聯系不上，不一定就是……”

    姑媽搖了搖頭。

    她沒有悲傷，好像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你不了解他，只要他有一口氣在，他都會來膈應我。這么大的事情，他要是活著，一定會怪我當時沒攔著他。 ”

    尹青荇不出聲了，她不知道要不要安慰一下姑媽。

    雖然她曾經很討厭姑父，但到底是姑媽身邊最親近的人。

    可是姑媽好像也并不需要她的安慰。她只是不說話，一個人在旁邊默默地刷了會兒手機，就對尹青荇說：“很晚了，你去睡吧?！?/br>
    尹青荇看著她確實沒有太受影響的模樣，忽然感受到一股說不出來的涼意。

    她很輕易的就接受蟲子的死亡，卻似乎沒有辦法那么輕易的接受一個身邊認識很長時間的人的離去。

    哪怕她并不喜歡那個人。

    其實蟲子和人的區別到底是什么呢？她忽然發現這個界限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清晰。

    第28章

    尹青荇原本以為自己今天晚上會睡不著,白天發生那么多事情，她睡前還心事重重，猶豫著要不要去找人問一下姑父的具體下落。

    以前第二天模擬考試還會讓她失眠半宿,結果沒想到在得知一個親戚可能遭遇不幸的消息之后她還能睡著,并且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姑媽回去處理家里的事情去了。這個事實還是她mama告訴她的。

    是的，尹青荇的爸媽回來了。他們昨天凌晨三點左右到家，看她還在睡就沒有吵醒她。

    明明不過幾天沒見，尹青荇竟然覺得他們有些陌生了。她睜眼的時候，爸爸正在廚房里炒菜，遠遠就能聽到油煙滋滋冒泡的聲音。mama換上家居服，正把洗好的衣服折起來放進她的衣柜里。

    她半瞇著眼睛，就這么看了一會兒,才喊道：“……媽?！?/br>
    要是之前，她已經巴拉巴拉就把最近發生的事情一股腦的全倒出來?？墒谴藭r, 她只是叫了一聲“媽”, 就沒有后續了。

    她心里堆積著太多的事情，哪怕在自己最親的人面前，也沒有辦法再像以往一樣毫無負擔的說出口。

    mama動作一頓，隨后繼續折衣服,衣服有點陌生，尹青荇過了會兒才意識到這是陳妮mama昨天給她買的那些。

    但是mama沒有問, 她也沒有解釋。

    mama把衣服折好了, 起身道：“你爸爸馬上就把飯菜做好了，起來吃飯吧?！?/br>
    尹青荇“嗯”了一聲,她坐起來,扭頭看向窗外，發現天光大亮。她原本腦袋里什么都沒有想,此時忽然驚訝好像有誰把她的時間給偷走了。

    過了這么久，不知道外面有沒有又發生蟲類事件。意識到這件事讓她原本還有些懶散的狀態立刻多了一絲緊迫感。

    剛緊繃的身體，聞到一股飯菜的香味又放松了。不管怎么樣，先吃飯吧。

    她換上衣服，從洗手間里走出來。爸爸身上穿著圍裙，兩手捏著把耳朵把燉好的羊rou端到桌上，他呼著燙，迅速把guntang的手指放在耳朵上。

    mama去廚房添飯，尹青荇發現沒自己能插手的地方，站著發了會兒呆，就被mama叫?。骸扒嗲?，你去把柜子里的杯子洗了?！?/br>
    她頓了頓，慢吞吞的“哦”了一聲，去茶幾下面的抽屜里拿出三個玻璃杯。

    爸爸起身把圍裙解開，叫住尹青荇：“等下，你別動，我去吧?！?/br>
    mama從廚房里出來：“讓她做點事情，否則閑下來更難受?！?/br>
    爸爸頓了頓，看了尹青荇一眼，有些猶豫：“……好吧?！彼粗嘬艚铀膳缘乃幢?，一邊說：“好不好洗，啊，能碰水嗎？你要不放著還是我來吧?！?/br>
    尹青荇還沒說什么。mama過來把不放心的爸爸喊走了。

    尹青荇沒意識到自己嘴巴不知道什么時候勾了起來，好像某種沉甸甸的東西被人拿走了，整個人狀態也跟著變得有些輕松起來。

    她把洗好的杯子擺好，爸爸把冰箱里自制的水果汽水拿過來倒進杯子里。mama叫尹青荇坐下。

    “我們先碰一杯?！彼患抑靼l話道，抬頭望向另外兩個家庭成員。

    尹青荇舉起冒著氣泡的玻璃杯，橙色的杯身倒映著她輕松的笑臉，這讓她有些怔忪。她現在臉上是這樣的表情嗎？

    接著她就聽到mama說：“不管遇到什么困難，現在我們一家人團聚了！”

    爸爸很捧場的道：“干杯！”

    爸爸mama一起朝尹青荇看過來。

    所以她也要一起嗎？尹青荇舉著玻璃杯，她并不是很外向的性格，哪怕在家里也很少開朗的大笑，遇到這種事情甚至會埋頭吃菜來逃避。

    而且上了高中以后，爸媽工作更加繁忙，經常見不到人，已經很少像今天這樣滿臉輕松的團聚在她的身邊了。

    她應該配合一下才對。但是她卻還是窘迫的舉著杯子僵在那里。

    杯子倒影里的面孔好像也隨之變得沉默起來。

    “怎么還是跟以前一樣，張不開嘴?！眒ama嗔怪，卻沒有真的怪她，一邊收回杯子：“好啦，讓你說句話難死你了?！?/br>
    爸爸也跟著放下杯子：“……你懂什么，青青這樣子才是干大事的人?！?/br>
    mama瞪了他一眼，爸爸卻突然有些激動：“你看平日里那些人，小嘴叭叭，話說得不知道多好聽，真遇到什么事了，你讓他們站出來說幾句試試？ ”

    mama沖尹青荇看了一眼，尹青荇把碗挪到旁邊去，以免沾上爸爸的口水。

    爸爸口若懸河：“相反那些平日里看不出來什么，平常三棍子打不出來一個屁，真要遇到事了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我們部門里的那個小張，你還記得不，什么同事應酬從來不去，跟誰都不打交道，我都想他是不是性格有點問題，打算找他談話來著。結果那天部門里遇到個刁難客戶，誰都搞不定，小張過去，啪啪兩下把人給制服了……”

    mama不得不站出來打斷：“……你沒喝酒啊，怎么就醉了呢？”

    爸爸不高興：“我這是發自肺腑！”

    mama朝尹青荇打趣：“看把你爸憋的，昨天一天，白天加晚上硬是一句話都沒說，我找他說話都不搭理我，說兩句還沖我瞪眼?！?/br>
    尹青荇愣了愣，就聽到mama說：“他擔心你?！?/br>
    爸爸像是抹不開臉：“說什么話，就我一個人擔心啊……吃飯吃飯！”

    過了一會兒，他扭頭小聲沖尹青荇說：“昨晚進城的時候，差點就被攔在外面不讓進，你媽要跟人打起來了，幸虧我攔著她。否則就真回不來了?！?/br>
    mama擱下筷子，提到這件事還有些憤怒：“本來就是！我看著前面別人都進去了，怎么就突然就不讓我們進去了！我看他就是看人下碟，故意折騰人！ ”

    爸爸還是說了句公道話：“人家那進去的是什么人?！彼ゎ^沖尹青荇解釋：“我還以為就我們這個時候想要進城呢。你是沒看到，昨天晚上，一輛輛的大卡車，車上面全部都是軍人，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陣仗?！?/br>
    “在收費站卡了快有兩小時，你別聽你媽說什么故意卡著你，沒這回兒事！有好多人都不讓進去。除非你證明自己是有直系親屬在城里，離不開你們，比如像老人孩子這種需要人照顧的。有一對夫妻，跟我們差不多，正好也是在外地出差，家在螢川，他們沒孩子，但是養了一只貓。夫妻兩個把那貓當自己孩子看，這么危急的時候都愿意為了貓回去。但是這事不是你愿意就行的，就被攔在外面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