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豇豆花花(七)
歷經七七四十九日風餐露宿,我們終于找到了菩提老祖所在的靈臺方寸山,幾番詢問,終于打探到他的府邸斜月三星洞。 菩提老祖喜好云游四方,身邊又沒有仙童通報,我在洞中足足等了三天三夜,才終于等到一個人聲。 “哎呀!這不是豇豆我兒嗎?怎么眼睛變大窟窿了?!” 蒼老而熟悉的聲音如天籟般在我耳邊響起。 “菩提老祖!”我再也顧不得許多,循聲牽起裙擺踉踉蹌蹌朝前奔去,一頭栽在來人懷里。 ——這便是我與菩提的第一次正式相見。 盡管是初次,他的感覺卻如此熟悉,仿佛我們已經認識很久很久,超過千年了。 聽完我來尋他的來龍去脈,菩提老祖一反常態,神色凝重開始一個勁兒嘆氣。 “我兒呀,孟婆那‘還我漂漂丹’是絕世珍藥不假,可你想尋真身這事,卻比登天還難?!?/br> “這事為何?”我大驚,“莫非我的真身被藏起來來了?” “唉,莫說被人藏了,就算是被封印老衲也有法子幫你找出來,可你的真身……”菩提老祖欲言又止。 “祖師爺救命!”我聽他吞吞吐吐,心頭大駭忍不住搖尾乞憐,“若是沒有這雙眼睛,孩兒也不想再活了!” “看不看得見對你很重要么?”菩提老祖忽然問我。 “看不見丑陋不要緊,看不見美麗的東西,那可萬萬不行?!蔽覙O其痛苦的如實回答。 “想不到你還是如此執著?!逼刑崂献嫔钌钌钌畹膰@息,“也罷,這都是冤孽,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br> “敢問菩提老祖,孩兒的真身究竟為何?又如何尋的到?”我急切的尋求自己想要的答案,然而菩提老祖只是輕輕拍了拍我的頭頂。 “你的真身,可以說有,可以說沒有?!彼穆曇舴路鸫┰搅饲f年的時空,悠遠飄渺,“無影又無形?!?/br> “莫非……莫非我是空氣?”想半天我總算想出一個沾邊的答案——就連水也有重量??!什么是無影無形? 菩提老祖只是沉吟:“莫再問了,我答應過一個人,永遠都不說出謎底?!?/br> “難道祖師爺寧愿看著孩兒傷心至死也要保密?”我難以置信大嚷大叫起來,“為什么我不能知道自己的真身?難道我沒有知情的權利?” 菩提老祖的回答卻略顯淡漠:“不瞞你說,即便老衲告訴你,你也沒有辦法找出真身,與其讓你空歡喜,還不如繼續保密?!?/br> 砰!重現光明的美夢,就這么破碎了,輕輕飄走,甚至不留下一個幻影。 我從斜月三星洞里摸索著出來,渾渾噩噩發起呆。 要永遠這樣生活在黑暗里嗎?要幾千年幾萬年的飽嘗寂寞和單調嗎?我豇豆紅究竟做錯了什么,命運要如此懲罰我? 生平第一次,我開始對美人有了刻骨的仇恨——青青,你可知你奪去了我最寶貴的東西?我寧愿你,要的是我的命。 阿木第一時間知道我眼睛再也不能治好的消息,陪在我旁邊,聽我哭訴,一反常態的很少說話。 我倆在方寸山里這樣呆了些時日。 有時我想著想著忽然淚如泉涌,手里便會塞進一塊帕子。 哭著哭著陷入昏睡,醒來后身上便會多一件衣服。 “生不如死,我沒有活著的勇氣了?!备文c寸斷的時候,我嘴里念的最多的便是這句。 “不要這樣?!卑⒛疚兆∥业氖?,“等你發現美人大都狼心狗肺的時候,你會慶幸自己沒有被外表蒙蔽,無論如何,眼瞎也好過沒有心?!?/br> “我有心!我有心!”一聲尖叫著打斷他,對于這個話題我總是十分敏感。 “是的,你有心?!卑⒛緶睾偷拇鹬?,用手拭去我臉頰上的水珠,“眼淚幫你作證,我知道,你有一顆鮮活的心?!?/br> 時空流失,斗轉星移。 終于有天我抓起身邊人的手,鄭重其事宣布:“我決定接受現實?!?/br> “想好了?”阿木手一頓,話音里明顯透著僵硬,“你又要自盡?” “……確實想過?!蔽揖従彄u頭,“可這么做,怎么對得起一路陪我找到這里的你?就算為了你,我也會活下去?!?/br> “所以?”阿木反握住我的手。 “所以我要選一處僻靜之地,與世隔絕,常伴青燈?!蔽移降恼f著,“永永遠遠隱居?!?/br> 這樣的日子雖清苦,卻是我思考良久后的最終決定。 “你以為,躲起來會快樂?”阿木的大手漸漸箍緊,聲音壓低。 “不,不會快樂?!蔽覠o可奈何笑起來,“可一個看不見的丑瞎子,又哪里會有什么快樂?不如拋開念想,追隨佛祖而去?!?/br> “為何一定要親眼看見?”阿木的語氣激動起來,“那天我背著你,將身邊景色講給你聽,你不是也很開心?為何偏偏要執著于外表這些浮云?” “是啊,當時我很開心?!蔽艺\實的回答著,“可是你能陪我萬萬年嗎?你能時時刻刻做我的眼睛?如果你心情不好,是不是無論我想看什么你都不會開口?你一時開心,我也就開心一時。哪天你不開心,我豈不是會加倍的傷心?” 阿木沉默了,沒再說話。 “我再也不會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了?!?/br> 我喃喃低語著,說給他,也是說給自己聽。 聽完了我的回答,阿木很久都沒有再跟我說過話。 我知道他對我的決定大感失望,諾諾不敢主動上前,就這樣相顧無言直到深夜。 “小豇豆,你這一生里,最快活的時候是什么時候?” 這天正睡的迷迷糊糊間,忽然聽到有人在我耳邊輕聲提問。 “最快活……”我朦朦朧朧的想著,腦海中飄出許多片段,看芳主跳舞,喂養琺瑯,染布織布…… “應當是在天庭的時候吧?!蔽亦卮鹬?,至少那時看得見,無憂無慮。 “天庭的人對你都好嗎?”那聲音繼續問著,循循善誘。 “好?!蔽掖鸬娘w快。 忽然又想起一個金黃的身影,頓時皺眉:“有一個要殺我,他不好?!?/br> 那聲音略微一頓,復而追問:“你恨那個要殺你的人嗎?” “恨?不會啊?!毖燮ぐl沉,瞌睡蟲無論如何都趕不走,我只好下意識的回答著,完全出于本能,“他給自己的心上人做了好大一付鉆石宇宙呢,特別癡情,要是能夠轉送給我,我肯定原諒他?!?/br> 那聲音低笑起來:“你還是這樣愛美??!” “可不是嘛?!蔽亦絿亙陕?,終究還是沉沉睡去。 夢了似乎有雙狹長深遠的眼睛,半垂著望向我;一半隱藏在黑暗中,另外一半被燈光繚繞著,烏黑幽遠帶著一種奇異的對比;那雙眼睛下的薄唇,不知為何一直緊緊抿著,線條很平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