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豇豆葉葉(二)
依依呀呀,嗷嗷哦哦,哎哎喲喲。 天界無上大廳里,唱念坐打的仙子仙君換了一波又一波,我跟淺絳面前的果盤也漸漸堆了一摞又一摞。 “這雪蓮果不錯,說是西域進口的,最近關稅大漲,你多吃幾個?!睖\絳丟掉手中果皮,眼神呆滯打了個飽嗝。 “夠了,真夠了?!蔽页龜[擺手,從袖子里摸出一顆大力山楂丸塞進嘴里,“再吃下去就該不消化了?!?/br> “時珍堂的山楂丸何時變的這么大了?”淺絳轉頭詫異看我,“好像大了整整一倍?” “這是扁鵲牌的,他家搞年末促銷買一贈一,還打八折,我囤了好幾盒?!庇痔统鲆活w塞進淺絳嘴里,我笑得甜滋滋的,“廣告里說是二代升級版,號稱超級拉,能避免油脂囤積呢?!?/br> “嗯,咱文藝界的是要注意保持身材?!睖\絳嚼著那山楂丸,表情甚是安心,“我曾賭咒發誓,要是再變胖就去給牛魔王當小三,可不能應驗了?!?/br> 當下已是戌時,玉帝招待妖王的歡迎晚宴開始了有一會兒,我和淺絳躲在角落里大吃大喝,間中遠遠看一眼歌舞表演。 “接下來的節目是流行音樂新勢力,有請剛從西域留洋歸來的rb小天王組合!”舞臺上黃鶯仙子裊裊娜娜的報幕,臨走前不忘朝二樓包廂飛個媚眼。 這邊廂洞簫仙君的獨奏《天庭政策亞克西》已經完畢,哼哈二將鄭倫和陳奇雙雙站上臺來。 “哼哼哈嘿!快使用雙截棍!”音樂響,鄭倫在臺上表演起關公耍大刀,面部神經癱瘓,“天庭無敵,飛檐走壁!哼哼哈嘿!” “油!油!切克鬧,切克鬧!”陳奇很配合他,在旁邊有節奏的抖動著大腿,“誰敢說我們天界不好?油!油!切克鬧,切克鬧!” “怎么褲子都沒穿好就跑出來了?”我指著二位仙君幾乎垮下來的褲襠,很是震驚。 “那是瀨尿褲,學名哈倫褲?!睖\絳看的開心,面不改色瞟我一眼,“你在仙谷里憋了十幾天,不知當今時尚了吧!現在人間就流行這個,潮!” 我似懂非懂點點頭。 哼哈二將博得喝彩后就匆匆下去,看臺上煙霧彌漫,逐漸騰起一朵巨大的金蓮。 “飛天!飛天!”我失控尖叫起來,一個勁兒去抓淺絳手臂,“是芳主的飛天!” “如今的天界盛會,也只有飛天舞能看看了?!睖\絳眼中騰起幾分興奮,更多的卻是失落,“這節目一年比一年歌功頌德,實在沒什么意思?!?/br> 悠揚的音樂響起,我哪顧得上聽她抱怨,徑直踮起腳尖深長脖子。只見臺上婀娜身姿翻飛,水袖長舞,空氣中陣陣幽香撲鼻而來。芳主舞姿時而輕巧,時而壯闊,時而委婉,時而激昂,舞到盡興之處,只見她頭上金冠閃耀,足尖忽的騰起一朵小小白蓮。那白蓮仿佛有靈性般隨著舞姿上起下落,最后芳主一個下腰豎腿,白蓮靜靜定格于她天鵝般修長的頸畔。 全場鴉雀無聲。 芳主忽的展顏一笑,張嘴去叼住那朵白蓮。 臺下是前所未有的掌聲雷動。 飛天飛天,明明冰清玉潔到了極致,去又流轉著說不清道不盡的嬌媚,存心讓看舞者輾轉反側夜不能眠。 “我愿做她足下那朵蓮,被她踢來踢去,死也甘愿?!?/br> 凝望著芳主那嘴邊若有似無的笑,我整個人都癡呆起來。 “醒醒吧,偽百合!”淺絳朝我后腦門拍一下,“不要以為搞基也是潮流!呸!” 芳主已經謝幕三次,臺下掌聲卻久久不散,甚至有人高呼著再來一曲。 “瞧見沒?這才叫藝術,純粹的藝術?!睖\絳朝頭排貴賓席得意指點,“方才這些妖界貴族個個都冷著臉,這下也不得不服氣了吧?論能歌善舞,還是咱天庭靠譜?!?/br> 一想到自己與芳主身出同門,我頓覺無上榮耀,忙不迭點頭。 “久聞天庭芳草門主舞技驚人,我們王上今日得幸一見,甚為驚艷?!?/br> 二樓包廂里忽然傳出陌生的沙啞聲音,一個干癟瘦小其貌不揚的老頭站了出來。 “妖界多年未與天庭正式聯歡,此次也派了一名舞伎前來為大家助興,還請玉帝陛下給個機會?!?/br> 臺下立刻人頭攢動交頭接耳,大家紛紛討論究竟何人敢在芳主后再舞一曲,也不怕丟了臉面。 “哦?如此再好不過,朕甚是期待?!庇竦坌Φ暮芎吞@,“不知妖王派了什么樣的人才來?” 我本對那傳說中與god five齊名的新妖王毫無興趣,這下也有些好奇,忍不住抬起下巴朝那二包廂看去。 可惜包廂上幕帷重重,什么也看不見。 “但愿你不要比天青更難看?!蔽倚念^默念一句,正欲收回目光,卻見幕簾微微一動,包廂中忽然伸出一只修長的手來。 那只手很漂亮,非常漂亮,漂亮到了極致,反正我已經無法用詞匯來形容。 總之我一瞧見那光潔的肌膚和勻稱的骨節,頓時覺得世界安靜無聲起來。 全場沒人再說一句話,都屏住呼吸靜靜凝望那只手,等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只見那手朝上一翻,手心忽的變出一把湖藍色的骨扇,大手捏著骨扇,在空氣中輕輕叩了三下。 咚!咚!咚! 明明沒有觸碰到任何物體,大廳里卻響起三聲沉重的鼓點,仿佛自遠古踏來,回音悠悠,擊打眾人心弦。 臺下觀眾正驚詫,卻聞一聲玉笛清響劃破長空,舞臺上不知何時跪著一個頭裹白布的異域男子,手持樂器,斂眉吹奏。 那是非常古怪的音樂,聽起來毫無章法,卻又撓的人渾身發癢,甚是撩撥心弦。 “靡靡之音!” 淺絳不屑冷哼一聲,眼神卻漸漸明亮起來,仿佛火焰般灼熱。 舞臺上煙霧四起,隨著光影變幻金蓮撤下臺去,臺上現出一只巨大的青簍。 “難不成還要從這竹簍里跳出一朵花來?”淺絳冷笑。 而后笑容凝固在臉上。 竹簍里并沒有跳出一朵花來,而是爬出了誰也想不到的東西—— 一條蛇。 一條通體碧綠的小青蛇。 只見那小青蛇隨著音樂懶洋洋鉆出,漫不經心俯瞰臺下眾人一眼,頤指氣使神態高傲,似是剛被驚醒。 竹簍之后,有六個黑黝大漢開始擊鼓,鼓點由慢變快,由松變緊。那青蛇漸漸緊張起來,豎起身子,隨著節奏開始扭動身軀搖晃腦袋。 “雕蟲小技!”淺絳繼續嗤之以鼻,“凡人賣藝的雜耍把戲!” 我卻覺得那雜耍把戲十分好看,忍不住瞪大眼睛想看個仔細。 鼓點如雷,玉笛清利,小青蛇似乎漸入佳境,隨著音樂兀自舞蹈起來。它的舞姿極具靈性,鼓點快它也快,鼓點慢它也慢,每逢笛聲響起,它的動作便由硬變軟,由剛變柔,婀娜搖曳仿佛西域少女。 我看的嘖嘖稱奇,心中贊嘆原來動物飼養也是一門相當高深的學問。 隨著笛聲越來越曲折,鼓點越來越密集,青蛇已經完全沉浸在音樂里,舞的忘我,舞的渾然,仿佛整個身軀都燃燒在音樂里,舞蹈變成了它唯一的意念,成了魔入了迷。 忽的一聲尖利哨響,音樂嘎然而止,青蛇渾身一顫,僵在原地。 “??!”有觀眾倒抽一口冷氣。 下一個瞬間,那青蛇癱軟下來,氣若游絲的俯在竹簍上,艱難吐著蛇信,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 我頓覺胸口被什么堵住,喉嚨干澀出不了聲音。 眾目睽睽之下,那青蛇再掙扎兩回,竟然就這么頭一偏,再無動靜! “死了?”淺絳大吃一驚,開始掐我的胳膊,“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為藝術奉獻生命?” 我隨芳主看舞多年,從未見過有舞者橫尸現場,腦中一片寒涼狐疑,渾渾噩噩間忍不住抬頭朝包廂看去——不知妖王見到下屬過勞死會是什么反應? 然而讓人大失所望的是,那握著骨扇的手半分未動,依舊相當鎮定。 “竟然跟蛇一樣冷血么?”我忍不住嘟囔,“也不知道關心關心!”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只見那大手微微一晃向后退去,朝我做了一個“ok”的姿勢。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揉了揉定睛再看,卻見那只手早已收回幕布里,哪里還有什么影子? 正納悶著,忽聞臺上叮咚聲傳來,音樂聲再度響起——舞臺上小青蛇又活了,正慢悠悠的朝竹簍外爬出來。 心頭大石落地,我繼續全神貫注盯著舞臺,方才的一切都當成了自己的幻覺。 隨著小青蛇沿著竹簍慢慢爬出,這下全場觀眾都驚叫起來——爬出來的哪里是蛇?分明就是一個身肢柔軟的少女!只見那少女娉娉婷婷站在廳中,一襲半綠半白的緊身衣,襯的身材越發曼妙輕盈。原來方才隨著音樂盡情起舞的,是她那只涂上了色彩的手臂!蛇眼是她掌上的寶石珠鏈,蛇信是她染成紅色的中指,她瞧見見臺下眾人瞠目結舌的模樣,倨傲一笑,古靈精怪媚眼流轉,不知奪去多少人的呼吸! 自然,也包括我的。 “青青,玩夠了就認真些,王上命你跳洛珈舞?!?/br> 二樓包廂上又傳來沙啞蒼老的聲音。 眾人聞言又是一驚,原來這還只是前戲? 少女望向我們的眼神中本來帶著不屑,這會兒即刻跪下,虔誠叩謝領命:“遵命?!?/br> 我被她的舞姿迷的神魂顛倒,見她如此低聲下氣,忍不住嫉恨嘟噥:“什么人值得你行如此大禮?” 要是佳人在懷,我定將她捧在手心呵護,天天錦衣玉食好生供養,生怕多吹一口氣便融化了去。 二樓帷幕忽的一動,那只玉手重新探出,一層層掀開幕布。 “?。。?!”臺下仙子們開始開始尖叫,震耳欲聾,我感覺胳膊快被淺絳掐斷了。 “什么情況?”我無奈在高分貝呼號中發出不和諧疑問句,“什么情況?!” 隨著尖叫聲,紗簾后靜靜露出半張臉來。 半張,真的只有半張。 從額頭到鼻翼,有大半張臉被白色的面具遮住,什么也看不清。不過也因為面具蒙住了臉,其他部位顯得越發清晰,露出的每分每寸都似被精心修剪過般,尖尖的下巴臉型修長,不厚不薄的雙唇直線緊抿,嘴角若有似無牽起一道嘲諷弧度。 這張酷似偶人的臉,還未開口說話,便讓人感覺到有股目空一切的氣勢撲面而來,那是屬于王者的氣息。 臺下人呆怔片刻,忽然爆發出潮水般的掌聲歡呼聲,還夾雜著不明意圖的口哨。 “妖王果然名不虛傳!”淺絳使勁掐我的手,興奮的臉都紅了,“今晚不虛此行,不虛此行!” 我被那男子氣勢所懾,腦海中忽然響起一首歌來——“螃蟹就是橫呀橫著走!” 這妖王如此高傲,定是個橫行天下的驕縱貨,想不到半張螃蟹臉也能讓大家如此吃驚? 唉,又一名新的丑角產生了。 看著身邊為他癲狂的眾人,我覺得很是惋惜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