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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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基的心沉了下去,他沒有猶豫。 到了第三天的中午,京城大街小巷都在流傳著一句話:秦王世子薨了! 最初是乞兒們在喊,后來百姓們紛紛議論,再后來茶樓酒肆里都在談論這件事。 入夜,十幾只信鴿飛出了京城,向著西北而去。 “侯爺,有鴿子飛走了!”親信又驚又喜,侯爺全都猜對了,今晚真的有鴿子飛出去,而且都是往西北方向飛的。 李永基笑了,笑出了眼淚。 周桓,老子從你出生就討厭你,誰讓你有個前朝公主的娘呢。這么多年了,老子對你的討厭從未變過,老子不是在幫你,老子一大把年紀了,只是不想失信于小孩子而已。 誰讓那個小孩子是太祖皇帝的孫兒呢,老子可憐他…… 太祖皇帝的血脈,除了龍椅上的那個,就只有周桓這一支了。 李永基摩搓著手里的玉佩,他以為做得萬無一失,可還是被蕭長敦看出端倪。 “你說他是怎么知道的?”李永基問道。 其實這也只是他的自言自語,他不知道,李冠中當然更不知道。 李冠中嘆了口氣,電光火石間,他的腦海里忽然閃過八年前,城樓上的那顆人頭。 蕭長厚的人頭! 周鎮用自己的死阻止了西秦軍進城,那么當年蕭長厚的那顆人頭…… 李冠中忽然不敢想下去了,勛貴圈子里的人誰不知道蕭長厚和秦王是發小??! …… 定國公府里,蕭長敦正用手里的竹簪子撥弄著籠子里的鳥食,商軒垂手侍立一旁。 “他怎么說的?”蕭長敦淡淡地問道。 “他老糊涂了,以為秦王世子早在幾年前便已薨逝?!鄙誊幒φf道。 “哼”,蕭長敦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京城里早就傳遍,御史在朝堂上請詔,皇上也已派人往西北傳旨了,就連邸抄也已送到各個府上,他還裝起糊涂來了?!?/br> 商軒笑道:“這位李侯爺看著糊涂,心里卻是明白的?!?/br> 明白,他當然明白,那天乞兒們可都是一邊吃著rou包子,一邊喊著“秦王世子薨了”的。 蕭長敦揮揮手,商軒應聲出去。 蕭長敦又把竹簪子伸進鳥籠里,這一次他沒有撥弄鳥食,而是捅了捅正在用嘴給自己梳毛的鳥兒:“無論如何,這次要謝謝你?!?/br> …… 護國公府內,、大老爺護國公楊敏、三老爺楊儉、四老爺楊訥、六老爺楊信,齊齊坐在議事廳里,只缺了遠在燕北的二老爺楊勤和剛剛過世的楊捷。 “老公爺到!”門外傳來問安聲,幾位老爺全都站起身來。 老護國公楊鋒走了進來,他面沉如水,一言不發,坐到正中間的太師椅上。 “父親,程兒來信了,那八條船至今沒有杳無消息,但是有一條商船,船上的人連夜逃走,程兒派人追趕,只是找到了被他們丟棄的舢板,看他們逃離的方向,像是朝著京城來的?!?/br> 說話的是護國公楊敏,他是老護國公楊鋒的嫡長子,幾位老爺中,他和楊捷是嫡親兄弟,六老爺楊信是庶出,楊勤和楊儉、楊訥則是老護國公的侄兒,他們的父親早年戰死沙場,他們自幼便長在老護國公楊鋒身邊。 “京城方向?”楊鋒雙眼微瞇,松弛的眼睛里精光四射。 “對,可惜程兒的手下全都折了,他只能暫時從衛所里借調人手,這些人終究比不上咱們自己的人,能查到這些已經不錯了?!睏蠲魹閮鹤咏忉尩?。 “程兒的人都折了,老五的人呢?”楊鋒問道。 他口中的老五就是剛剛死去的楊捷。 “程兒派人送來的第一封信里,曾說還有五名飛魚衛,可是后來的信里沒有提及他們,想來是生了變故?!睏蠲粽f道。 “嗯,你派了多少人過去?”楊鋒的目光在幾位子侄身上一一掃過,老五死得太蹊蹺了! “兒子沒有派咱們自己的人,由李冠中派遣飛魚衛南下料理此事?!睏蠲艋卮?。 “好,很好!”楊鋒捋著胡子,滿意地點點頭。 …… 半個時辰后,楊鋒回到書房,楊敏隨后進來,他掩上門,對父親說道:“程兒的信里還提到一件事?!?/br> “何事?”楊鋒看向他。 “逃走的那幾個人曾經到過下喬鎮?!睏蠲粽f道。 “到過下喬鎮?”楊鋒眉頭深鎖,問道,“關良弼好像就是下喬鎮的人吧?” “不,關家是在上喬鎮,與下喬鎮相鄰,但是……柳家灣就是下喬鎮的?!?/br> “原來如此”,楊鋒冷笑,“沈家那個女人走到哪里了,快到京城了嗎?” “快了,大約再有兩三日就到了,不過她已經瘋了?!睏蠲粽f道。 “瘋了?管她是不是真瘋,對了,既然殺老五的人到過下喬鎮,那就……把那個什么關明覺帶到京城來吧,老夫要親自問問他”,說到這里,楊鋒略一沉吟,又道,“若不是關良弼那個老匹夫搶先一步自己死了,保住了全家老小,關家也早就完了。老夫給他們的時間太長了,他們多活了八年,也該知足了?!?/br> 是啊,多活了八年啊,這些早就該死去的人活得太久了,久到老夫搭上了一個兒子。 “早,兒子明白了?!睏蠲魬暥?。 第61章 提前 明白了,那就是關家要完了,就像當年的沈家一樣。 風光霽月的沈家啊,不止是滿門抄斬,而且還誅連九族。 為何沒有誅連十族,那樣一來,沈家的門生故舊,還有那些曾經引以為豪的姻親們就全都死了,絕了。 如果是那樣,該有多好,省下了今日的麻煩。 屏風后面的人悄無聲息地走出來,楊鋒沒有回頭,雖然他掩飾得很好,可是年紀大了就是大了,他的耳力早就不行了。 但是他的腦子依然好用,他知道屏風后面的人要走出來了。 “剛剛我與你父親所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嗎?” “聽到了?!眮砣苏f道,聲音稚嫩,但是卻帶著和年齡不相符的沉穩。 楊鋒沒有回頭,他出神地注視著對面墻上的一幅畫,語聲柔和下來:“當年太皇太后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還在山野里放牛。她就這么放啊放啊,一放就是幾年,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個受傷的人,她用那頭牛把那人馱回了家。后來官兵來了,挨家挨戶地搜,她把那人藏在自家地窖里,像個沒事人似的,騎著牛在家門口看著。那些官兵們從來沒有見過有小姑娘放牛,只顧看稀罕了,就沒有去搜那個地窖?!?/br> 楊鋒嘴角浮現出一抹微笑,墻上的那幅畫上,一個騎牛的少女巧笑嫣然。 “這幅畫是我畫的,那年容嬪有喜,太祖皇帝高興得像個孩子。于是我就畫了這幅畫,想要獻給太祖皇帝,可是最終,我還是把畫掛到了自己的書房里。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不知道,祖父您為何不把這幅畫送給太祖爺呢,或許他老人家看到這幅畫,就會念起與太皇太后的情份?!蹦侨瞬唤?。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無論是太祖皇帝還是太皇太后,他們所看重的,從來也不是兒女情長。當年太祖皇帝以名閥公子之身迎娶一個放牛女,你以為是真的悅她嗎?”楊鋒問道。 “不是,那是因為太祖皇帝在楊家養傷,衙門里的人挨家挨戶核對人口時,楊家只好謊稱這是尚未成親的女婿。后來太祖皇帝便娶了太皇太后,并非是悅她,而是報恩?!蹦侨死淅涞卣f道。 “那我再問你,太皇太后母儀天下,勞心勞力,可否是因為太皇太后心悅太祖皇帝所致?”楊鋒又問。 “非也,太皇太后是一國之母,這是她身為皇后的職責所在?!蹦侨擞值?,聲音朗朗,稚氣全無。 “那么,山陵崩后,太皇太后力挽狂瀾,掃除jian佞,被人口誅筆伐,依然無所退避,換作是你,可敢這樣做?”楊鋒終于轉過身來,目光凜凜,威嚴地注視著面前的少女。 “我會,為了兒孫,為了千秋基業,為了我應得的一切,我會這樣做,我無懼!”少女昂起頭來,仰視著白發蒼蒼的祖父。 她是楊家人,她是太皇太后的侄孫,她的身上流淌著和太皇太后一樣的血,她無所畏懼! “你要記住今日所說的話,自從你進宮那日開始,龍椅上的那個人就不是你的丈夫,他只是讓你鳳幟高懸的人而已。你要為他生兒育女,你要為他殫思竭慮,這才是你的職責,那些爭寵呷醋的事,交給那些下賤的嬪妃去做,你是楊家女,你是一國之后,你是下一任皇帝之母,無論何時,你都要牢記這一切!” “是,孫女謹記?!?/br> 書房里燈火跳動,烈烈如少女眼中的星光。 …… 三縣五鎮城門森嚴,飛魚衛要抓亂黨,至于是什么亂黨,百姓們不知道,百姓們也不敢問。 月光如水,幾騎踏月而行。白日里他們不敢穿城越縣,只能在晚上繞道山野。 “阿治,你行嗎?要不要來和我共騎?”蝦頭的聲音里沒有關切,只有愉快地打趣。 “滾犢子,你當我是芳菲小丫頭啊,別說這條腿還能行,我就是一條腿也能騎馬?!卑⒅瘟R道。 被提到的小丫頭不高興了,她坐在蝦頭身后,忿忿地說:“我才不想和你們坐在一起呢,如果不是沒有合適的小馬,我就和我家小姐一起騎馬了?!?/br> 所以啊,不是她非要和蝦頭騎一匹馬不可,是因為沒有能供小姐騎的馬,誰要和他們在一起,她是小姐的人。 許安哈哈大笑,對坐在他身后的沈彤道:“回頭一定要給沈姑娘尋一匹韃子馬?!?/br> “為什么要是韃子嗎?”芳菲不解,許安聲音不大,馬蹄聲聲,也難為這小丫頭能夠聽到了。 “因為韃子馬矮小粗壯,腳程卻是極好的,但是走山路卻比不上我們大齊的馬?!鄙蛲f道。 芳菲不懂,她也不用去懂,只要跟著小姐,是騎車是走路還是坐船,對她而言都是一樣的。 “沈姑娘也懂馬?”許安問道。 “略知一二?!鄙蛲鸬?。 深秋時節,寒氣逼人,一群夜鳥被驚得飛起,在夜色里留下一片啼鳴。 當第一道晨光透過樹梢照到每個人身上時,他們已經出了金河府的地界。 幾人下馬,摘下水壺,拿出干糧,在林子里休息。 芳菲照例去查看阿治的傷口,這是小姐教給她的,小姐說行路之人都要學會治傷療傷,不是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大夫的。 芳菲問:“什么是行路之人?” 沈彤道:“找不到家的人就是行路之人,因為我們要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找到家為止?!?/br> 芳菲笑得眉眼彎彎:“那我不算,小姐就是我的家,小姐在哪兒,我家就在哪兒?!?/br> 沈彤笑了,摸摸芳菲的小卷毛,這孩子真好,心思簡單,就像當年剛進死士營里的她。 那時,她也是把辛五當成自己的家了吧,辛五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辛五說的都是對的,因為她自己什么也不記得,什么也不知道…… 那邊許安正在對蝦頭說:“你出去打聽打聽,這邊有沒有像金河府那樣在抓亂黨,如果是抓亂黨,究竟是什么亂黨?” 快晌午的時候,蝦頭回來了:“這邊沒有抓人,我找到一個剛剛從金河府回來的貨郎,他說金河府要抓的是焦世通的同黨,焦世通在金河府殺了飛魚衛,是反賊,是亂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