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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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詔在哪里?” 月色如水,梅勝雪上前一步,她只比沈彤高出半頭,但是面若寒霜,咄咄逼人。 “哦,原來你們幾撥人都想要我,就是為了遺詔啊。什么遺詔,做什么用……遺詔就是皇帝死前下的詔書了,哪個皇帝?太祖皇帝嗎?” 大齊朝迄今為止也只有過兩位死去的皇帝,一位是太祖皇帝,另一個則是惠容太子,也就是孝康皇帝。孝康皇帝死在太祖皇帝前面,他沒有登基,今上登基后,追尊他為皇帝的,所以他不會有什么遺詔。 能有遺詔的,只有太祖皇帝。 “沈娘子,何必裝糊涂呢,沈氏一門滿門抄斬,誅連九族,沈三太太九死一生逃出來,不就是為了保存遺詔嗎?沈彤是沈家唯一骨血,沈三太太定然會用這份遺詔給女兒做護身符,即使遺詔沒在你身上,你也一定知道藏在哪里!”梅勝雪又向前邁了一步,她站在沈彤面前,居高臨下。 已經確定面前的是人不是鬼,芳菲不再害怕,看到自己認識的春鵲就像變了一個人,不但聲色俱厲,而且還對小姐步步緊逼,芳菲很生氣,她從沈彤身后鉆出來,雙臂伸出擋在沈彤面前。 “春鵲,你要干嘛?” 梅勝雪冷冷一笑,伸出手來,沒怎么用力,芳菲就一個踉蹌摔了出去。 芳菲啊的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忽然倒下去的身體被什么擋住,接著她就被人抓住了胳膊,穩穩地站住。 芳菲這才看到,擋住她的是小姐的腳,抓住她的,當然就是小姐的手了。 “小姐……”芳菲想哭,可是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咬著嘴唇不讓眼淚掉下來。 沈彤沒有看她,一雙大眼睛微微瞇起,她打量著氣勢壓人的梅勝雪。 “這是我的人,不許動她?!甭曇羟宕?,帶著孩童的甜糯,但斬釘截鐵,毫不拖泥帶水。 梅勝雪的腦海中一晃而過的是那個從天而降的小小身影,騎坐在陶順兒肩上,出手之快之狠,讓她至今都懷疑自己看錯了。 “一個小孩子而已,我不會傷她?!泵穭傺┑卣f道,已經沒有了剛剛的兇悍。 這個沈彤,看不透啊。 沈彤卻好像沒有察覺到她的改變,她好奇地打量著面前的梅勝雪,不知死活地問道:“你說她是小孩子,那你不是小孩吧?你為何長得這么矮?” 真沒想到,劍拔弩張的時刻,眼前這個小女娃居然會問這個? 梅勝雪生平最恨被人問起的,就是沈彤最后說的那一句“你為何長得這么矮?” 她冷哼一聲:“少廢話,回答我的問題?!?/br> “你的問題?哦,想起來了,你是說遺詔啊,遺詔在哪里……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沈彤笑了,笑得很好看。 第34章 我就是全族 關于遺詔的事,在此之前,梅勝雪想過很多種方法,比如甜言蜜語從沈彤嘴里套出來,再比如打一頓,讓沈彤不得不說。 無論這個沈彤是不是真的,她也只是一個八歲的小女娃而已。 可是梅勝雪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沈彤會對她說“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直白、坦然,卻又令她無法反駁。 梅勝雪一時無語,好一會兒,她才說道:“如果不是沈家獲罪,我祖父也不會被連累死在詔獄,我家成年男丁發配三千里,女眷收為官奴,看這片燒毀的院落,在這小鎮上也算是大戶人家吧,你娘和你雖然流落于此,可是依然衣食無憂、使奴喚婢。你知道什么是官奴嗎?就是奴婢當中地位最低下的,你永遠也想像不到,你們沈家的人全都死了,而我們卻還活著,屈辱地活著,生不如死!我們梅家有今日,都是拜沈家所賜!” 梅勝雪咬牙切齒,聲嘶力竭。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沈彤之所以猜出梅勝雪是梅雅雍的后人,是因為……她也只聽說過這一家姓梅的。 前世,沈彤聽說沈家和梅家,還是在看到朝廷捉拿楊錦程的海捕公文的時候。 當時圍觀的百姓中,有人曾說:“想不到楊家也有今天啊,當年沈首輔誅連九族,梅雅雍梅閣老死在詔獄,家人流放,邢勝云邢閣老一家死于非命,這些事還不都是楊家干的啊,報應,報應??!” 那時的沈彤并不知道,這個誅連九族的沈家和她是有關系的,直到這一世,她把從陶世遺和屠衛口中零星聽到的串連起來,終于明白了。 梅勝雪這樣理直氣壯,是認為沈家欠她的,沈彤欠她的吧。 “梅小姐,據我所知,我祖父的門生故舊,雖然都有波及,但只有你們梅家最慘,所以你說你們梅家承受的一切,都是拜沈家所賜,是吧?”沈彤和顏悅色地問道。 “是!”梅勝雪沖口而出,心里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可又想不出來。 “為什么偏偏是你們梅家,而不是張家李家?你沒有想過吧,那我就告訴你!那是因為梅家受沈家恩惠最多最大,如果沒有我祖父,梅閣老可否能夠進入內閣主理軍機?沈梅兩家同氣連枝,沈家是主,梅家是從,你們梅家從沈家這里拿了好處,沒有報答,跟著吃些瓜漏不應該嗎?” “你們覺得生不如死已經可悲,但你們至少還活著!死了就什么都沒了,沒有了希望,沒有了曙光,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也看不到藍天白云?!?/br> “人死如燈滅,雖然我還活著,可是我的祖父也不會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我是男是女,更不知道我能否茍活下來?!?/br> “而你們梅家的人能活的都活下來了,流放也好,為奴也罷,至少還活著。你想報仇嗎?我不反對,但是請你記住,你的仇人不是我,不是沈家,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是不是,要看你有沒有惹到我!” “我們沈家,從來不欠你什么!” 黑夜寂寂,就連呼吸聲也變得微不可聞。 梅勝雪好一會兒才從震驚和憤怒中緩過來,她憤憤地說道:“你們沈家有沒有欠我們的,不是你說了算的?!?/br> “我們沈家被滅族了,沈家只剩我一個人。我沈彤就是全族!沈家的事,我說了算!梅家的事,你說了算嗎?” 月光下,小小的女孩身姿筆挺,神情傲然,雖然她只有一個人,但是她就是全族! 只要她還活著,沈家就沒有滅亡,她活一天,沈家就存在一天。 梅勝雪已經怔住了,那個比自己年紀小的小女娃,忽然讓她感覺到了威壓。 那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氣勢,那是不應該屬于大家閨秀的氣勢。 “你說得對,我還有家人,我的雙親也還健在,我不能代表梅家,我不如你?!泵穭傺┱f道。 “這個不用比啦,但是有件事要說明白,如果你們梅家人總是認為沈家欠了你們的,你們來找沈家要東西就是應該的,那請你們最好斷了這個念頭,遺詔在不在我這里,這不是你們應該問的,我要不要把遺詔給你們,更不是你們該想的?!鄙蛲赡鄣穆曇粼谝股许懫?,因為多了幾分清冷而顯得詭異。 梅勝雪雙拳握起,她重又在沈彤面前挺起胸膛,她雖然不能代表梅家,但是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她就要為梅家爭取。 “沈彤,就憑你一人,是保不住那份遺詔的?!彼f道。 “保不住就毀了啊,再說,你怎么知道我保不???”沈彤笑道。 “毀了?沈老大人千辛萬苦把你懷孕的母親送出來,不就是為了保住遺詔嗎?你動輒就要把遺詔毀掉,你對得起列祖列宗嗎?”梅勝雪聲音嘶啞,太可恨了,她為了打聽遺詔的下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沈彤竟說要把遺詔毀了? 怎么可以?她沈彤不配! “你錯了,我祖父之所以要把我娘送出來,不是為了保住遺詔,而是要保住沈家的根!那狗屁遺詔,害得我們沈家家破人亡,我們沈家人只要不瘋不傻,只會恨死那東西了,難道還要再浪費我這個碩果僅存的獨苗嗎?”沈彤冷笑,她雖然不知道這狗屁遺詔是什么內容,但是沈家已經搭上了八百口人,她可不想再多她一個。 梅勝雪再一次怔住,沈彤說的這些話,這是大逆不道吧?她真是沈家遺孤嗎?沈三太太黃氏怎么把女兒教成這樣了?沈毅如果在世,聽到孫女一口一個“狗屁遺詔”會不會氣得從墳墓里跳出來。 但是沈彤說,沈家之所以讓沈三太太逃出來,不是為了遺詔,而是為了保住沈家的一條根…… “你想要遺詔嗎?如果哪天我改變想法,我會給你的,不過那個時候,我也會放出口風,讓所有想要抓住我的人都知道,那遺詔在你身上,你覺得這樣可行否?”沈彤笑嘻嘻地說道。 梅勝雪終于被激怒了:“沈彤,你太囂張了!” 說著,梅勝雪一拳打了過去。 她的拳頭擦著沈彤的衣裳滑過,脖頸下一涼,梅勝雪揮出的拳頭尚未收回,便僵在了半空。 一柄匕首抵在她的咽喉上,那個孩子童稚的聲音響起:“我有囂張的資格,在我面前,你沒有?!?/br> 第35章 錢小姐 那天在樹林里,梅勝雪曾經見到沈彤從天而降,把膀大腰圓的陶順兒打倒在地,但是她一直覺得,那或許是巧合,更或許是自己看錯了。 可是現在,冰冷的刀鋒抵在咽喉上,梅勝雪只覺一股寒意從背脊直至腳底,不是巧合,她也沒有看錯,沈彤會武功,而且不是普通的武功。 這是殺人的武功。 拿著匕首的手細小白嫩,但是卻從容沉穩,好像這個動作,她已經練過千百次,只要出手,一擊得中。 “你究竟是誰?”梅勝雪感覺到自己聲音中的顫抖,她怕了嗎?面對飛魚衛她沒有怕過,從楊家護衛中殺出來她也沒有怕過,但是此時此刻,面對一個比自己小了七八歲的小姑娘,她卻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 這是面對死亡的恐懼,梅勝雪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離她很近,近在小姑娘一念之間。 “沈彤?!甭曇衾飵е鋹?,但是抵在咽喉上的刀尖卻未移開半寸。 “沈家是書香門第,怎會讓女兒學武功的?”而且還不是普通的武功,這么快的出手,梅勝雪生平未見。 “沈家的事輪不著你過問?!毙φZ盈盈,卻絲毫不讓。 梅勝雪揮出去的拳頭終于收回,她頹然地說道:“其實我們兩家可以合作?!?/br> “或許吧,但是你不配和我談,換個能主事的人來見我!” 咽喉上的刀尖終于移開,梅勝雪這才發現,自己的里衣竟已濕透。 “我家長輩不便出來?!彼f道。 “是嗎?那就別談了?!鄙蛲掌鹭笆?,轉身向屋里走去。 房子被燒得殘缺不全,但這是她的家,今夜她不想離開。 芳菲恨恨地瞪了梅勝雪一眼,跟著自家小姐進屋。她沒想到春鵲這么壞,不但打她還差點打了小姐,在陶家時,她可沒少幫春鵲干活兒。 廊下只留下梅勝雪一個人,她怔怔一刻,轉身離去。 良久,芳菲探出腦袋看了看,又飛快地把腦袋縮回去,跑到沈彤身邊:“小姐,春鵲走了?!?/br> “她不是春鵲……咦,她還沒告訴我,她為什么長得這么矮呢?!鄙蛲χf道。 “矮嗎?春鵲不矮,她比我高半個頭呢?!彪m然芳菲看到了一切,可她還是搞不明白,在王牙婆那里時,她就和春鵲認識了,為什么春鵲說變就變了呢。 “你是小孩,她不是?!鄙蛲挤频男∧X袋,沒留頭的小丫頭,頭發才到耳下兩寸,發尾卷翹,十分可愛。 “她和我同年,是小孩?!狈挤普J真地糾正,小姐一定是被春鵲氣糊涂了。 “她不是小孩,她只是長得矮,假扮成小孩而已”,沈彤耐心解釋,芳菲雖然年紀小,可是也到了該長記性的時候了,“還有,以后遇到她,無論她問你什么,我沒讓你說話,你都不要理她,記住了嗎?” “記住了?!狈挤泣c點頭,從懷里掏出半塊餅子,這是在十里鋪時,好心的大嬸給的。她把餅子掰成兩塊,大的給了沈彤,自己拿著小的狼吞虎咽地啃起來,小小的一塊餅,兩三口就吃完,小丫頭看看沈彤手里還沒有吃完的餅,咽咽口水。 沈彤莞爾,腦海里浮現出另一個人來,也是八、九歲的小姑娘,也是和她一起吃東西,只不過那人吃得比芳菲好看多了,斯斯文文,秀秀氣氣,即使是艱苦的野外訓練,那人也會在吃飯前用帕子把她的手擦拭干凈,吃完東西,還會細心地抹去她嘴角的殘渣。 沈彤把最后一塊餅塞進嘴里,找了一塊相對干凈的地方,對芳菲說道:“早點睡吧?!?/br> 第一縷晨曦透過殘破的屋頂照進來,沈彤睜開眼睛,她推推睡成小豬的芳菲:“起來了,我們去外面走走?!?/br> 清晨的柳家灣終于有了人氣,有出來倒夜香的,也有推著小車出門的,人總要吃喝拉撒,既然傍晚的時候看不到人,那么早上就一定能看到。 兩個小姑娘手牽手走在街上,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位提著菜籃子的老太太左右看看,確定小姑娘沒有家里人跟著,她連忙走過來:“你們是誰家的孩子,快回家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