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見雪/女扮男后掰彎病弱公子 第42節
不料這聲音出來,公子手頓緊,隨后像被蟲子蟄了猛地收回。 程令雪一頭霧水。 她那低沉的聲音杜絕了一切曖昧的錯覺,公子不應該更自在才是么? 怎么手上反而亂了…… 昏暗的馬車內,姬月恒拿著面具,指間仍殘存少年的溫度,原本肌膚相觸時他心中升起隱秘的興奮。 可如今,回味那粗啞的嗓音…… 他只想去凈手。 須臾之間,姬月恒已然平靜,又是波瀾不驚、不沾紅塵的玉觀音。 一旁的杜彥寧將他動作里細微的抵觸看在眼里,心中稍得松快。 恩公并無斷袖之嫌。 且她也在刻意回避露出端倪不讓恩公發現她的女兒身。 至少,他還有機會。 心情愉悅,杜彥寧不覺輕笑。 姬月恒輕扣茶盞,閑適問道:“杜公子是遇著什么趣事了么?” 杜彥寧忙斂神收思,他覺得自己當著恩公的面想這些實在不厚道。雖說她不曾愿意搭理自己,但說起來他也算與她一道欺瞞恩公,這的確不妥。 他道:“只是想到稍后見到友人,多了些成算,不覺欣喜?!?/br> 但姬月恒聽出了些別的情緒。 他回味著杜彥寧藏得極深的內疚,猜出兩個可能的理由。 要么是因為自己適才的反應。 要么…… 杜彥寧還有別處欺瞞。 不過對他而言,杜彥寧是否欺騙他,這并不重要。當初幫杜他也只是出于好奇他與竹雪的淵源。 手心殘存的不自在卷土重來。 姬月恒眉頭蹙了又松。 . 今夜杜彥寧要去見的人是他的表兄,錢家大公子。錢家是青州望族,官宦之家,在青州頗有名望。 錢大公子如今在官府做事,正好能幫他解決杜二爺在官府中的關系網。 約在了一處僻靜的茶館,雅間頗寬敞,有內外兩間,杜彥寧給足了姬月恒信任,讓他和幾個隨從留在內間等候。錢公子見此,也不多言,關切道:“再過幾日,母親和三meimei就要回青州了。此前我怕母親擔憂,還不敢將你失蹤的事告知她,萬幸你沒事!” 善于言辭的杜彥寧竟沉默了下:“是我讓姑母cao心了?!?/br> 錢公子語氣也變得溫和而謹慎,道:“我知道你還因著當初那件事不肯原諒三meimei,說來三meimei也是受人教唆,才讓那無辜少女被冤枉了,過后她也被母親責罰了,在江州約束幾年,如今脾性大變,比從前會分辨是非?!?/br> 杜彥寧罕見地沉默。 錢公子見他態度淡下來,又勸道:“我知你心善想庇護那少女,可人已經走了,你又何苦為她與三meimei斷交?聽聞你這幾年一直在尋她想解釋誤會,莫非你真喜歡上那戲子?” 杜彥寧又是許久不說話。 他望著隔開雅間里外的一道薄墻,避而不談,只說:“表兄自幼受君子之訓,原來心里竟也把人分高低貴賤,一個戲子的命就不算命么?” 錢公子被諷得慚愧:“是我失言??v使人不分貴賤,但親疏總有別?!?/br> 杜彥寧態度和緩稍許:“說正事吧,族叔聯合官府,還在族中給我扣了一頂帽子,不趁早解決,姑母回來見到這爛攤子恐怕會憂心?!?/br> 錢家公子這才聊起正事。 內間,姬月恒茶盞剛放到唇邊,抬眼朝程令雪笑了笑。 程令雪知道,公子是聽到了外間二人的對話,喚她湊熱鬧。 可這熱鬧她湊不了,她雖不在意杜彥寧了,可后背的傷還在,她無法真的不介意,只能假裝不好奇。 他的表妹受人教唆又如何? 有誤會又如何? 她當初會耿耿于懷,只不過是因為她以為自己喜歡過杜彥寧。 既然不是喜歡,就沒事了。 等杜彥寧送走錢公子,程令雪仍是那置身事外的神情,從始至終,目光都一直放在公子身上。 杜彥寧怔怔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很久才澀然挪視線。 那些解釋,他竟不知如何說。 夜尚早,幾人沿河閑逛。 一小攤上擺著稀奇古怪的玩意,邊上還有各色面具。公子盯著羅剎面具看了幾眼,程令雪心領神會。 “公子稍等?!?/br> 那面具放得稍高,她的身量有些勉強,但也難不倒一個輕功絕佳的人,程令雪正要蓄力躍起,身后已有人幫她取了下來,笑道:“竹雪小兄弟才十四五歲,看來還需努力加飯才是?!?/br> 杜彥寧從容得仿佛當真不相識。 程令雪并未立即接過:“多謝,我會武功,不必幫?!?/br> “話雖如此,但人不是鐵打的,有時不必事事親力親為?!倍艔幠弥婢?,付了賬后才遞給她,又掏出一貫錢來,“來時買面具的錢還未償還?!?/br> “不必,現在兩清了?!?/br> 程令雪只接過了那羅剎面具。 聽出她的一語雙關,杜彥寧掩下黯然,收回那一貫錢,想問問她是不是還在怪他,然而她已毫不猶豫地走向燈火闌珊處等著的病弱公子。 他們的話被鬧市湮沒,即便才一丈之隔,姬月恒幾人也聽不清。 赤箭語氣故意捏得酸溜溜的:“杜公子好人緣??!想當初竹雪來的第一個月,和我說的話不超三句,平時也分得很清,直到現在也只和公子熟絡!沒想到杜公子才來沒幾天,就能讓竹雪一下說上好幾句話,還收了面具?!?/br> 亭松調侃道:“誰讓你總是逗弄竹雪,能和你關系好才怪!” 兩句話未完,少年已拿著面具走到幾人眼前,看著公子。生分的眸里微泛起笑意,把面具遞過去:“公子?!?/br> 莫名像只捉了耗子回去給主人顯擺的小貍奴,姬月恒唇角淺彎,最終還是接了來:“有心了?!?/br> 可養熟的貍奴也會跑。 心意能給他,以后也能給別人。 姬月恒平和與那張羅剎面具對視著,眉心觀音痣有著使人平和的神性,仿佛能渡化一切邪祟。 然而真正的邪祟藏在何處。 只有他自己才知曉。 . 回程的馬車上,一向善于避免尷尬的杜彥寧難得沉默了。 對面的姬月恒也沉凝如初。 但稍許他回過神,隨意閑談:“杜公子仍對那少女念念不忘?” 杜彥寧稍意外,不是意外恩公聽到他和表兄的對話,來時他就知道表兄必會提起三表妹——姑母一直想讓表妹與他締結良緣,然而且不提他心中另有所屬,他和表妹性子更是不合,又有那樁舊事橫亙著,表兄想緩和二人關系,勢必趁機替三表妹說話。 他邀公子等人留在內間,并非為了彰顯自己的信賴,是想讓她聽到。 她現在不愿理他,若讓她知道當初的事存著誤會,說不定能先軟化二人之間隔著的堅冰,再同她道歉。 可她居然說“兩清”…… 杜彥寧斂神,看向姬月恒。 若是尋常他見到的人,即便好奇也必先迂回一番,自然地引出話題,再藉著關切來滿足好奇心。 但恩公并未做這些表面功夫。 他和她,是同一類人。 淡漠,疏離,但不屑于虛偽。 而他則截然相反。 杜彥寧看著對面公子手中的羅剎面具,精于世故的眸子黯然垂下。 姬月恒也不追問,想起一個月前聽到的那句話,覺得十分貼合杜彥寧現狀,便冷靜道:“喜歡一個人不是好事,喜歡上錯的人更不是?!?/br> 這話像是在勸慰杜彥寧,也像是自己與自己交談。 可杜彥寧覺得姬月恒不像會為情所困之人,他疏離冷淡,像深不見底的寒潭,沉寂無欲。卻也給人平靜又危險的矛盾感,一旦踏入,就再逃不出。 她若喜歡上這樣的人…… 會不會像往深潭中投石,雖有回應,但很快沉寂? 想到這,杜彥寧忽地苦笑,說來真正給她帶來傷害的,是他才對。 他沉默了很久,姬月恒也不在意,只把玩著那羅剎面具。 稍許,杜彥寧才緩緩開口。 “恩人看得透徹,哪怕當初我與她兩情相悅,但畢竟年少氣盛,還是因誤會讓這段情無疾而終,連累她,也辜負了她對我的依賴。說來錯的時機,哪怕遇到了對的人,也算是錯?!?/br> 姬月恒回味著他的話。 “你們兩情相悅,且她很依賴你?!?/br> 果真。杜彥寧口中的少女的確與竹雪是不同的兩個人。 竹雪或許會與人兩情相悅。 但絕不會依賴旁人。 杜彥寧并不知道他在想這些,以為他是惋惜,苦笑道:“是啊,即便兩情相悅也失之交臂了。起初我只是覺得她與我、和我身邊人都不一樣,覺得好奇才靠近。明知不合適,也還能克制,卻不斷尋新的借口縱容自己。最后感情失控,害人亦害己?!?/br> 好奇,靠近,縱容,失控…… 姬月恒扣緊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