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見雪/女扮男后掰彎病弱公子 第6節
但也不奇怪,一個走路不便的人,似乎只能這樣消遣。 目光落到公子身下的輪椅。 公子常穿淺色銀紋錦袍,輪椅也同衣著發冠一樣,用料雖好但樣式素簡。然而在賊窩中她見到的那把輪椅連扶手都鑲了金,就差直接寫上一句:本公子甚富,速速來搶。 和赤箭過招時,她發覺他也算高手,其余護衛身手應當也不差。他們怎么做到這么多人在,還能讓公子連人帶輪椅給山賊一塊端了走、讓她逮著一個英雄救美的大好機會? 中蠱人估計也給公子傳了信。 難不成,他故意的…… 她正想得入神,等公子轉頭看她時,再想挪開視線已經晚了。 “你看了我很久?!?/br> 仍是沒什么情緒的語氣。 可青年幽然的目光卻因她的胡思亂想而變得富有深意。 雖知他不可能會讀心,但目光相觸時,程令雪眸光仍心虛地顫。眉梢裝作困惑地輕抬,心里編了個說辭:“屬下是想護好您,公子若不喜歡被人一直盯著,屬下就不看?!?/br> 可她有個毛病,心神不寧時與不熟的人對視,嘴易變笨。 尤其那雙眸子還很好看。 舌頭成了脫韁的瘋馬,不受她馴服,竟開始胡言亂語: “不給看是么?” 措辭別扭,語氣還貫徹了她素日的冷靜,聽來簡直像個矜漠卻無禮的登徒子在調戲良家女子。 公子稍愣,匪夷所思地看她。 第05章 005 水榭中微風拂動。 姬月恒毫不避諱地打量著眼前人,少年立在春光下,挺秀似雪中青竹,反應卻偶爾會像一只受驚的刺猬。 問那話時眼神懵然,語氣卻疏離而冷靜,措辭又很怪。 像個登徒子。 姬月恒唇角輕彎,笑了。 他的笑也很淡,只眼底蘊了薄薄一層,昳麗的桃花眼就如平靜的湖面起了漣漪,變得鮮活。 “能看,不過不能偷看?!?/br> “屬下遵命……” 程令雪心中疑惑在看到他溫潤無害的笑容時散了大半。這比白瓷還脆弱的貴公子,素日閉戶不出,把自己保護得手指都不染塵埃。 怎可能以身為餌? . 午憩后,公子身子不適。 別院來了位郎中替公子施針,程令雪和亭松則候在廊下。 亭松問起她的來歷和師門。 程令雪淡道:“只是自小被賣入富戶家中,因為犯了錯成了馬奴,又被賣給一個街頭賣藝的人?!?/br> 其實只是被罰去喂馬,她的劍法、輕功和馴馬術,都是師父教的。 不過九年前買走她時,師父起初并沒打算收她為徒,只整日念叨什么兩萬兩銀子。然而沒過幾日,他陡然變得暴躁,整日跳腳:“天殺的!兩年白忙活了!人死了!銀子沒了!” 八歲的程令雪聽不懂他的話,只記得那之后,師父開始教她和師姐東西,勒令她們幫他賺銀子。 師徒三人面上雜耍賣藝,實則替雇主打探些明面上不便打聽的消息。 師父實在不算和善,收養了她和師姐,對她們時好時壞。 每日清晨,他都會把她們叫去訓話,每次都是那幾句:“給老子好好練!賺夠了銀子就把身契給你們!你……一萬兩!江皊三千兩!誰要敢跑,等老子抓到把她喂魚!” 師父武功高,又極擅打聽消息,她們被唬得比鵪鶉還乖。 五年前,師父和一個雇主會面,被權貴所害,受了重傷還武功盡失,人消沉了,脾氣好了不少,偶爾竟會關心她倆,總算有點亦師亦父的樣子。 但他也變了卦,讓她們要么每個人替他賺兩萬兩。 要么給他辦二十件事。 彼時他武功盡失,她們逃走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當時師父要挾時眼中流露出的無力讓她們不忍。他是對她們不好,但沒有他,她們早已餓死。 如今奔波四年,師姐只剩三件,而她只剩最后一件,只是被蠱耽誤了,當解了蠱,再把那件事補上—— 她就能自由了。 那時她應當不用再吃苦。 亭松見程令雪沉默,以為她是為過去吃的苦失落,道:“公子寬和,別犯忌諱,總會苦盡甘來?!?/br> 這話程令雪聽了不止一次。 昨日,她還聽子苓說起,說在她之前,公子身邊還有一名貼身護衛,不知因何緣故暴斃,公子命人厚葬之,并給他家人送去一大筆銀子。 聽起來人還不錯。 可寬和歸寬和,但一個極討厭被騙的人,又怎會輕易原諒一個騙了他、偏偏又被他信任的人? 解蠱后,她肯定得溜之大吉。 想到公子近日偶爾的溫和,程令雪多了些希望。她打起精神,決定放下對權貴的成見,全心博他信任。 . 入夜,大雨傾盆而至。 濃厚的黑云層層堆在天際,云層里雷光竄動,漆黑雨夜被劈出裂隙,攝目的光照亮園中。 程令雪望向窗邊的方向。 雷光映照,窗紙宛如皮影戲的裝屏,窗后的青年是一道皮影,即便只有輪廓,也能看出孱弱。 但她只記得皮影戲一邊是皮影,另一邊是看客,卻不知在這樣的雷光下,眼下立在窗內窗外的人都成了皮影,也都是個看客。 姬月恒定定看著窗外。 那道側影纖細得近乎女子。 但見過少年從馬上躍起的人都知道這纖影下迸發著生命力。 同一片裝屏。 卻上演著截然不同的人生。 又一記閃電,照清那雙桃花眼底那抹因掙扎而生的猩紅。雨夜微涼,顯得青年的聲音也微冷。 “喚他來?!?/br> 亭松微滯,他壓下不必要的心軟:“公子讓你入內避雨?!?/br> 少年似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好意無所適從,愣了下:“多謝公子。但屬下皮糙rou厚,不怕雨淋?!?/br> 亭松狠心地錯開眼:“公子讓你過來,便來吧?!?/br> 程令雪不再推脫。 屏風后的公子一動不動。 這個時辰他還坐在書案前,而且還不點燈,真是怪。 他摸黑干什么?聽雨么。 “竹雪?!?/br> 公子喚了她一聲。 程令雪轉過身:“屬下在?!?/br> 一記閃電劈過夜空。 悶雷竄于云層,宛若試圖掙脫封印的惡龍在云中低吟。 “你幼時,經常受罰么?!?/br> 輕聲的低語稍顯好奇,程令雪只當貴公子雨夜無聊。 “頭幾年是的?!?/br> 公子又問:“會痛么?!?/br> 程令雪回想了下:“起初痛,習慣了便不那么痛?!?/br> “為什么?!惫佑终f。 程令雪不解,公子難道是因為日子乏味,要窺視旁人的痛苦尋些新奇感?但嗅到屋內殘存的藥味,她忽然明白公子并非無聊,是正受病痛折磨不得解脫,才要問她。 她的回應認真了些:“受罰一多,皮rou也耐挫了?!?/br> 公子不置可否,又說:“痛在身上,尚且能忍??扇敉床辉谏砩隙谏窕?,又該怎么忍呢?”語調慢悠悠的,像黑暗湖底游動的水蛇。 他體弱,又剛生過病,說話慢也是正常的。程令雪道:“屬下會想些快樂的事,可以抵消折磨?!?/br> “快樂的事?” 程令雪目光不覺飄遠。 幼時在為婢時挨管家訓斥或受其他孩子排擠時,幻想著有朝一日被阿娘尋到,就會好受些。 年歲稍大些,嘗到失望的滋味,她不敢再把這件事當做苦中取樂的糖。再難受時,改為想著靠忠心討主子們歡心,不再被欺負。 等到總算發覺世上除了她自己無人能救她,她已經長大了。 不需要再借幻想來安慰自己。 程令雪望向公子的方向。 “都可以。只要是能讓自己快樂的事,什么都可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