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因為太難過太絕望,有那么一瞬間,白霜行險些落下眼淚。 男人打得累了,拖著搖搖晃晃的身體回到房間。 江綿的情況好些,忍著痛爬起身子,輕輕扶起地上的哥哥。 這個家庭的日子過得緊巴巴,兩個小孩買不起上好的藥,只能一再節省,小心翼翼、無比珍惜地在傷口上涂抹碘伏。 他們擦藥的動作熟稔得不可思議,不知道曾被虐打過多少次。 小女孩拿著棉簽站在窗邊,纖長的睫毛如小扇子般忽閃忽閃,遮住眼里微弱的光。 好一會兒,江綿怯怯地問:“哥哥,爸爸mama為什么討厭我們?” 她低下頭,小小哽咽一下:“……mama不要我們了。我們真的是拖油瓶、賠錢貨嗎?” 身邊鼻青臉腫的男孩聞言一愣。 他也只是個孩子,不會說安慰的話,沉默著思考許久,才終于溫聲開口。 “當然不是的?!?/br> 江逾說:“mama害怕爸爸,所以才會走,你還記得嗎?她每天晚上都在哭?!?/br> 他不到十歲,渾身上下瘦骨嶙峋,臉上是孩子獨有的稚氣,像根瘦弱小草。 但他的眼神很認真:“等再長大一些,我們也走吧?!?/br> 江綿錯愕抬頭。 “我們現在太小了,賺不到錢?!?/br> 江逾抹去臉上的血漬:“等離開這里,我去工作,你繼續讀書,就不會再有人打我們了?!?/br> 他抿了抿唇,用微弱卻堅定的語氣說:“你是我meimei,不是拖油瓶?!?/br> 江綿怔怔與他對視,雖然沒出聲,白霜行卻可以從“共情”中清晰感受到,心臟里的痛楚悄然融化。 那是一點驚訝,一點雀躍,和許許多多滿含期待的憧憬。 “我們可以一起打工,一起讀書?!?/br> 江綿細聲細氣,抬頭望向天邊的太陽:“哥哥,我們班里的其他人,他們的爸爸mama也會這么打他們嗎?” “不知道?!?/br> “唔……” 江綿說:“我偷偷看過他們的脖子和手,都是干干凈凈的?!?/br> 不像他們,常年帶著青一塊紫一塊的疤。 女孩用雙手托起下巴。 她對江逾的話十分感興趣,忍不住暢想起來:“等我們從這里走掉,夏天就能穿短袖的衣服了?!?/br> 哪怕是不到十歲的小孩,也有屬于自己的自尊心。 她沒向同學們說過家里的事,哪怕到了夏天最炎熱的時候,也總是穿著一件長袖上衣,從而遮住手上的青紫痕跡。 江逾也笑了笑。 白霜行對他了解不多,只覺得這是個雋秀內向的小朋友,話很少,在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里,從沒見他笑過。 這是第一回 ,像所有天真無邪的孩童那樣,江逾揚起了嘴角。 “還有游樂園,動物園——” 他想到什么,眨眨眼睛:“電影院?!?/br> 江綿:“電影院?” 小學每年都會舉辦春游,無論游樂園還是動物園,他們都去過一次。 至于電影院,兩個孩子只在街上遠遠看到過。 對于他們的父母來說,與其花錢去電影院,不如舒舒服服坐在家里的電視機前,調到電影頻道。 “他們最近不都在討論嗎?那部新出的電影?!?/br> 江逾笑笑:“你昨天也說想看?!?/br> 女孩立刻點頭:“嗯嗯!” 白霜行安靜站在一旁,體會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悶痛褪去,好似寒冬不再,尖冰銳利的棱角一點點融化,留下一灘清凌凌的春水。 一只雀躍的鳥掙扎而出,對世界滿懷好奇,迫不及待想要探出腦袋。 她在想,電影院里會是什么模樣?一塊巨大的屏幕橫在墻上,和家里究竟有什么區別呢? 還有電影—— 他們將會看到怎樣的電影?喜劇片,動畫片,或者……嗯,恐怖片? 這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孩。 如果不知道結局,在此時此刻,白霜行也許會為她感到一些開心。 接下來看到的一切,漸漸與已知的故事重合。 好賭的酒鬼父親輸得傾家蕩產,為了錢,答應了與百里的交易。 女孩仍然記得那個送她創可貼的jiejie,出于感謝,也出于害羞,用最后一點零花錢買下精致的小信箋,認真寫下想要對她說的話。 可惜沒能送出去。 被房東送進地下室時,江綿在哭。 一段劣質電影般的轉場后,畫面來到一處昏暗房間。 江綿被綁在椅子上,嘴唇被膠帶封住,只能聽見含糊不清的嗚咽,雙眼滿是淚珠。 在她身前,站著滿臉皺紋的百里。 白霜行閉上雙眼。 江綿在害怕。 她年紀太小,想不通父親為什么會輕而易舉將她舍棄,也不明白眼前的女人為什么要向她舉起一把刀。 白霜行沒去看身前的景象,只能感到密密麻麻的疼痛宛如小蟲,將她蠶食吞吃,徒留無邊絕望。 不對。 ……還有憎恨與不甘。 她恨那對將她生下的夫妻,也恨這個素不相識卻不斷折磨她的女人。 她想離開家,想在夏天穿上正常的短袖衣服,想和哥哥有生以來第一次走進電影院—— 江綿想活著。 紀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