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愚去洗了洗手， 笑著向外望了一眼， 小聲問道：“方公公……督公， 他沒來嗎？”

    盧玉貞將點心放在石凳上， 笑道：“他知道你們安置下了，本來也想過來， 只是顧忌著程大人的名聲。程大人是赫赫有名的清官， 若是他過來坐了， 于你的官聲不利?！?/br>
    程若愚無奈地苦笑道：“他……也大可不必這樣想。方謹在臺州， 十分照顧我們。于情于理， 我都該登門拜謝的?！?/br>
    盧玉貞道：“還是不要登門了。你們不知道， 如今市面上專門有些人，盯著我家的門房， 看他與哪個官員結交，沒事也要扯出閑篇來。咱們何必招這個麻煩。我出來， 只說是出診，便沒太大妨礙?！?/br>
    程若愚嘆了口氣，將她帶到屋里坐了。這屋里很是窄小，一色半新不舊的家具，夕陽照進窗戶，略有蕭索之意。程夫人笑道：“東西是舊了些，勝在價錢合適。方謹說這塊地段好，我們找牙人帶著瞧了瞧，偏巧這家正趕著去南邊做買賣，價錢能讓一大截子，我們就租下了，真是白撿的便宜?！?/br>
    盧玉貞笑了笑，也不點破，見那小女孩正在地上蹣跚學步，身上穿著胭脂色碎花棉襖，粉妝玉琢的一張小臉蛋，晃晃悠悠地走了兩步，走得不穩便要倒了，連忙伸手扶住，笑著說道：“真好看，讓姑姑抱抱?！?/br>
    小女孩并不怕生，在她懷里扭了扭，一雙眼睛圓溜溜地盯著她看。她一顆心像化了似的，“真是機靈?！?/br>
    程夫人笑道：“還是女兒貼心，生的時候就沒太受罪。這一路過來，原想著怕她水土不服，我一路上懸著心，只怕生了病。結果她好得不得了?！?/br>
    她有些為難地看著程若愚：“灶上還沒有收拾利索，怕是晚上燒不了飯。請盧大夫出去吃吧?！?/br>
    程若愚笑著說道：“那是應該的，咱們這就出去?！本腿ス褡永锶⊥馀?。

    盧玉貞擺手：“本該我們盡地主之誼，只是許家大哥剛到我家，于情于理，我們夫妻該陪著他吃飯?！?/br>
    程夫人會意地笑了：“那我們便不留盧大夫了。日子還長，改天來吃個便飯也不遲。我在臺州學了一手燒活魚的本事，大伙兒都說鮮美無比，你可一定要嘗嘗?！彼只厣韽南蛔永锬贸鲆粋€玉鐲子，用帕子包起來：“這原是我的嫁妝，給許姑娘做個陪嫁，是我倆的一點心意。路上忘記了，剛收拾的時候才想起來?！?/br>
    盧玉貞連忙推拒：“這我哪里敢收。你從娘家帶來的，以后傳給女兒，不是剛好?！?/br>
    程夫人很堅持：“外子和我，得了督公和盧大夫一家多少照拂，說是救命之恩也不為過。也多虧你的方子，才得了這個寶貝女兒?！?/br>
    程若愚也笑道：“沒有你們，我倆只好到陰曹地府相聚了，再不用提后面的事?！?/br>
    盧玉貞只得收下了，笑道：“你們是好人，好人有好報，天公地道的事?！?/br>
    她又低聲說道：“程大人，方大人托我跟您說，君山茶和鰣魚的事，他去年已經吩咐到內府掌庫，歲貢減半?！?/br>
    程若愚悚然動容，站起身來，躬身到底：“程某替江陰二十萬生民，多謝督公救苦救難。程某死而無憾?！?/br>
    盧玉貞擺擺手：“他就知道您會這么說。他還托我帶一句話，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br>
    盧玉貞回到家，已經是掌燈時分。書房關了門，方維陪著陳從云在低聲聊天。她小心地敲了敲門：“惟時，是我?！?/br>
    屋里聲音便停了，方維過來開了門，陳從云也站了起來。

    她就笑道：“陳大哥一路風塵辛苦?！?/br>
    陳從云擺擺手：“不敢道辛苦。這趟送女兒出閣，我著實放心不下，所以也跟著來了，你們不嫌我麻煩就好?！?/br>
    方維見他面有憂色，心里雪亮，便笑道：“這次辦喜事，我們不講究嫁娶，兩邊父母都受禮。大不了讓方謹按入贅行禮，我敢打包票，他也是樂意的。橫豎他以后跟著你家過活，只要你和小菊待他好，我們心里就高興?！?/br>
    陳從云道：“小菊……到底是在宮里呆過，我怕人來人往，出了岔子?！?/br>
    方維搖頭：“你不必擔心，當年的事做得十分隱秘，只有家里的人，外加錦衣衛陸大人知情，他斷不會外傳。我家里辦喜事的消息一出，宮里有不少人要過來吃酒，我只說按自己原來娶親的規矩，不待客，不宴請，將他們都回絕了。咱們關起門來辦喜事，也沒什么盛大場面，實在對不住了?！?/br>
    陳從云放下心來，笑道：“這哪里的話。方謹的為人我看在眼里，最純品老實不過了。我帶著小菊這么久，又有殘疾，實指望她遇到個忠厚的人托付終身，好讓她下半輩子別這么辛苦?！?/br>
    他慢慢從懷里拿出一張銀票，“有慶給了十臺箱籠，送到臺州了，就沒拿來。督公當年給的這張銀票，我從來沒動過。你們別嫌棄，只當是我給女兒的嫁妝銀子，讓她有錢傍身?！?/br>
    方維一下站了起來：“大哥，這……怎么可以。說起來，我也沒正經給過聘禮，咱們不用這些俗套?！?/br>
    陳從云面有難色，慢慢說道：“您家如今是大富大貴，我不是不曉得女兒要厚嫁，只是我……本事實在有限，只盼著你們善待小菊，我也就安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