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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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謹定定地望著她,像是要把她的樣子刻到心里一樣。她忽然手也發起顫來,“我不行,到底我還是害怕?!?/br> 他小聲道:“小菊,你還有什么心愿,告訴我?!?/br> 她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心愿……讓我表哥好好做事,別告訴我爹,我爹受不了的。你給他按月寄點錢好不好,隔幾個月寫封信到肅寧去,就說我過得挺好?!彼林氐刈氯?,捂著臉:“我真是不孝順?!?/br> 他鄭重地點頭:“我答應你?!?/br> 她用袖子擦一擦眼淚,“喝下去會不會很疼?我怕疼?!?/br> 他看見外面太陽緩緩西沉,屋里的影子越拉越長,猶豫了一下:“不疼,一會兒就發作了?!?/br> 小菊輕聲說道:“好,我不叫你為難?!蹦樕蠋С鲆粋€笑來:“小方公公,謝謝你來送我?!闭f罷抬起手來,將那杯酒一飲而盡。 她安靜地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方謹忽然上前一步,半跪在她面前,手扶著她的膝蓋:“別怕?!?/br> 她的臉忽然扭曲起來,手掐著肚子,干嘔了兩下:“怎么這樣疼,你不是說……” 她整個人直直地跌在地上,不斷抽搐,表情痛苦之極。方謹彎下腰去抱著她,將臉貼在她的臉上,手輕輕拍著她的背:“沒事的,一會兒就不疼了?!?/br> 她艱難地抬起手來,摸著他的臉,渾身發抖,嘴唇也漸漸發紫:“其實……我那天想跟你說,我……我改過年紀的,我今年……十四了。你得叫我……叫我jiejie?!?/br> 他將她摟得緊緊的,眼淚沒出息地糊了她一臉:“嗯,我知道了,你比我大?!?/br> 陳小菊眼前的世界起了一大片黑霧,冰冷刺骨地將她裹住,只留下他哭的很丑的臉,印在她心里頭。她的眼睛慢慢閉上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這層黑霧里來了一股暖暖的風。 她掙扎著睜開眼睛,只看到一點昏黃的光,什么也瞧不清。四肢百骸像是在熱水中浸泡過,也緩慢地蘇醒。 她又使出全身的力氣,終于看清了那是一盞小小的氣死風燈。她躺在一輛馬車里,正在晃晃悠悠地走。 有個溫和的聲音說道:“陳姑娘,你醒了?!?/br> 她嚇了一跳,想要坐起來,那人道:“別動。藥效沒那么快。過一陣就能起來了?!?/br> 她小聲問道:“你是……” 那人輕輕笑了一聲,她瞇著眼睛,看見他年紀很輕,濃眉大眼,長相很周正。他說道:“我是給盧大夫做事的,叫楊安順?!?/br> 她望一望左右,“方謹呢?” 楊安順道:“小方公公走了。你在監獄吃了那個藥,便是一時呼吸心跳極微弱,路人見了,九成九會以為人死了。北鎮撫司死個犯人,也很平常?!?/br> 他拿起幾封文書:“這是你們的戶貼和路引。陳姑娘,你好好記住。你的名字是許月娘,余杭人氏,來京城探親呆了幾個月,隨父親乘船回鄉。船是我包下來的,就停在前面運河碼頭。鏢局的人也在船上一路護送。到了杭州水運碼頭,你們就下船,有人在那接應。這個包袱你也拿著,路上要用?!?/br> 陳小菊聽得一臉茫然,楊安順又一字一句地說了兩遍,她只得咬牙記住了,忽然反應過來:“隨父親?我爹他……” 楊安順笑道:“令尊已經到了?!?/br> 車緩緩停住,外面是濃黑的夜。楊安順將氣死風燈取了下來,扶著她走下馬車。 借著燈光,她看見了水面上停著一艘客船,隨著波浪輕輕搖晃著,甲板上挑著一只燈籠。楊安順跳上船去,先跟艄公搭了話,又跟鏢師客氣地寒暄幾句。 陳小菊茫然地站在后面,望著寬闊的河面。楊安順從船艙里扶出一個人來。那人中等身量,身材極瘦,留著兩撇山羊胡子,眼睛往上翻著,頭發已經花白。 她心中如遭雷擊,三步并作兩步沖上船去,抱著那人叫道:“爹,真的是你。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br> 陳從云顫抖著摸摸她的頭發:“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運河碼頭岸邊,有大大小小的貨倉。在一溜貨倉的盡頭陰影處,停著一輛裝飾精美的馬車。 方維和方謹并肩站在角落里,望著船上的父女重逢。 過了良久,方維幽幽地嘆了口氣?!昂⒆?,這是你一手安排的??墒恰阋呛蠡诹?,現在叫她回來,也來得及?!?/br> 方謹搖搖頭:“干爹,我不后悔。她應該走,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了?!?/br> 方維咳了一聲,柔聲道:“其實,小菊對你……” 方謹沉默了一會,“我知道。她心里頭有我。她那么年輕,在宮里頭,就只能看見我們這些人,我對她好了些,她心下感激,也就是這樣??墒俏沂裁炊冀o不了她。外頭天地那么寬,她應該自由自在的,想游山玩水就去玩,想做點生意也好,念書也好,都有自己一方天地?!?/br> 方維道:“她表哥去了南邊,正好照管她們。你要是愿意,我給你也安排個位置,你倆遠走高飛。干爹在北京,也能護你們一輩子平安?!?/br> 方謹苦笑道:“干爹,我也反復想過。我是裝在籠子里運進宮的。宮里頭又何嘗不是一個大籠子,把這幾萬人圈住了,哪怕老了、病了、死了也逃不開。就算去了杭州,哪怕云南廣西,我是個中官,就是宮里放出去的風箏,總剪不斷那根線。她要是跟了我,被這根線拴一輩子,多么難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