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維哦了一聲，聽見架子上的慘叫聲越來越弱，手里就將茶杯放下了。

    血順著高臺往下流。陸耀道：“你不必覺得有什么。今朝座上客，明日階下囚，我見得多了?！?/br>
    方維點點頭：“當日若是……此刻架子上的人就是我?！?/br>
    陸耀擺擺手：“也不要回頭想了，多想無益?！彼捶骄S臉色蒼白暗淡，眼睛里盡是血絲，沉默了一會，開口安慰道：“我那里還有些上品燕窩，回頭讓人再送到你府上去。還有些洞庭蜜桔、云南雞樅之類的，拙荊安排人挑出來的，你們也嘗嘗?！?/br>
    方維低頭道：“多謝。玉貞每天都吃，味道很好?！?/br>
    陸耀道：“我心里琢磨著，蔣大夫說的話，也未必都可信。從太醫院再找幾個人，各醫館也尋一尋，我就不信天下之大，沒有法子了?！?/br>
    方維垂下頭去，一聲不吭。過了一會才勉強道：“京城里有頭有臉的大夫都找過了，把完脈盡是支支吾吾的，沒有一個敢說痛快話。細問下來，就說冬天怕是過不去了。陸都督，她在北鎮撫司的差事，先辭了吧?！?/br>
    陸耀見他鬢邊的頭發已是白了不少，嘆了口氣：“什么差事，這都是小事。只是你別太灰心。她當日大難不死，一定有后福，說不定過了年，天氣暖和，就好起來了?！彼饪戳艘谎郏骸盎厝グ?，下刀再不見血，差不多了?！?/br>
    方維道：“不著急。我也正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br>
    轎子晃晃悠悠地從宣武門中穿過。方維撩起簾子，默默看著城門洞上頭刻的“后悔遲”三個字。

    他進了宮，坐著凳杌來到司禮監。值房外頭仍是做少監時的兩個小宦官守著，見他來了，就恭敬地說道：“督公，老祖宗遣人來問了幾回?！?/br>
    他整肅了儀容，將幾封要緊的文書拿著，去了黃淮的值房。

    他進門要跪，黃淮正在批奏折，見了他，連忙將一堆奏折推到一旁，笑瞇瞇地一擺手：“你跟我，又客氣什么?！?/br>
    方維跪下道：“老祖宗雖體恤下屬，我們卻不敢造次。尊卑次序，還是要講的?！?/br>
    黃淮笑道：“好了好了，起來吧?！庇纸腥丝醋?。

    方維就坐下了，黃淮屏退左右，低聲道：“該罰的也罰了，也是論功行賞的時候。頭一個就是乾清宮那邊的王有慶，若沒有他，這次大事便不能成?！?/br>
    方維微笑道：“那我就斗膽，替他求個恩典?！?/br>
    黃淮喝了口茶：“你只管提?！?/br>
    方維小心翼翼地說道：“他有個表妹……”

    黃淮就笑了：“我知道，是一個小女官，把姓曹的扎死了。殺的好啊，恰逢其時。這事你自己處置就是。這個先不算，再給他個位置?！?/br>
    方維看了看四周無人，小聲道：“如今兩京一十三省的鎮守、監礦、監鹽太監，也是時候換一批了。我想著正好蘇杭等處提督織造，還缺個得力的人?！?/br>
    黃淮想了想：“這職位多是宮里的監官外放，他畢竟年輕了些，怕是不能服眾?！?/br>
    方維笑道：“這怕什么。正好給外頭的人看一看，只要誠心給圣上、給老祖宗辦事，老祖宗是不拘一格用人才。宮里的監官外放，年紀一大，怕是心思雜了，山高路遠，也有管不住的?！?/br>
    黃淮思索了一會，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況且救駕之功，無以復加，這個恩典我給了，料外人也不敢說什么。過幾日叫他來領賞吧?！?/br>
    方維笑道：“那我先替他謝過老祖宗?！?/br>
    他又將手里的文書雙手呈送給黃淮過目：“東廠的事務，一如老祖宗管轄的時候，規矩流程完備，按著舊制絕不會錯。唯獨多一項，我想著民生是第一要務，所以讓他們在每月晦日，將京中糧油米面等物價細細說明，呈送給圣上御覽?！?/br>
    黃淮連連點頭，“這些年京中也多有災荒，物價多寡確是大事，你辦的很好?！?/br>
    他又說道：“我之前和太醫院的蔣院使談過，圣上自鞏華城宮變后，常發夜驚夢魘。龍體安康，茲事體大，我想著太醫院也都是些五六十歲的老人，因循守舊得厲害，這次若不是蔣氏父子，后果委實難料。不如從各地選派醫術精湛的大夫上京，在太醫院供職?！?/br>
    黃淮道：“也好，這也是咱們的忠心。正好你說起來，你家夫人的事，我也聽說了。我已經跟掌庫的人發過話，凡是御藥房能有的藥，你只管去拿。再沒有，就發信給各地鎮守，讓他們加急送來?！?/br>
    方維微微嘆了口氣：“小人代拙荊，謝過督公恩典?！?/br>
    黃淮見他神色驟然暗淡下來，說不出的憔悴，便出言安慰道：“天有不測風云，這也都是命數。你們夫妻情深，難免悲傷。只是咱們都是宮里伺候人的奴才，在主子面前，總也要打起精神來?！?/br>
    方維肅然道：“老祖宗教訓的是。小人斷然不敢因私害公，誤了交辦的差事?！?/br>
    黃淮溫言道：“也別太憂心了。你才三十出頭，正當盛年，又有錦繡前程。府里再放幾個人伺候，也是理所當然。我替你留心著，皇后娘娘宮里也有兩三個宮女，樣貌性情不錯。你若是有意，我替你去說，沒有不成的。若是不愿意在宮里找，叫人從揚州蘇州尋幾個好的，一切花費都不用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