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揣測

    夜深了, 楊安順端著水桶，用清水將地上的嘔吐物一一沖洗干凈。外頭忽然傳來幾聲野狗尖利的吠叫，他愣了一下：“大街上人一少, 怎么野狗都來了?！?/br>
    盧玉貞低頭寫著醫案, 也是愁眉不展：“怕是外頭尸首多了，它們過來吃食?！?/br>
    她猛地抬起頭來，將筆放下：“遭了, 師娘還沒回來，不會有什么事吧, 萬一碰上一群野狗……”

    她越想越怕, 伸手抄起燈籠來點上, “我到街頭迎一迎?！?/br>
    楊安順把水桶墩在門邊，開了門：“一塊去吧?！?/br>
    天上只有一彎極細的殘月，也看不見星星，街上起了白霧，飄渺地掛在眼前。幾只野狗在角落里埋頭撕扯尸首, 見到他們，竟毫不理會。

    楊安順扯了扯她的袖子：“離得遠些。上次那條瘋狗有癟咬病，差點把咱們鋪子都葬送了?！?/br>
    他們就貼著墻根走。白霧中忽然冒出來一個打更的, 敲著鑼叫道：“天干風燥, 小心火燭?！币魂嚊鲲L吹來，兩側店家的布幌子跟著顫動, 看起來凄清之極。

    楊安順小心地問道：“方大人那邊, 還沒有什么消息嗎？”

    她黯然地搖頭：“大概是要事, 他不方便回來。我也習慣了, 他總是有辦法的?！?/br>
    楊安順嗯了一聲，又說道：“盧大夫, 你以前……那個姓李的，沒了。那天在地藏胡同，他新夫人的丫鬟也在外頭問棺材的事，我正好看見?！?/br>
    她不知道說什么好，猶豫了一下：“是，那天他在我面前斷的氣。也是四肢厥冷，上吐下瀉。跟咱們今天看的情況差不多，都是還沒等抓出藥來，就發作了?！?/br>
    楊安順若有所思：“十年前，我娘就是這么沒的，那年也是疫病特別厲害，我跟我娘都病了，躺在個窩棚里，高燒不退。后來，她強撐著最后一口氣，只弄到一碗藥湯。她自己不舍得喝，都喂給了我。等我醒了，她臥在我身邊，身子已經僵了?！?/br>
    他說的輕描淡寫，盧玉貞卻一陣酸楚，安慰道：“安順，你放心，咱們一塊兒想法子，不會……”

    正說著，前方又來了一盞燈籠，一個女人飄飄地走過來，戴了一頂長幃帽，手里抱著一個卷軸，正是蔣夫人。

    他們瞬間歡喜起來，將她迎進門。三個人在樓上坐了。蔣夫人問道：“玉貞，是不是不大好？”

    盧玉貞憂形于色：“我看這是書上說的霍亂，不是傷寒?！端貑枴防镱^說，太陰所至，為中滿，霍亂吐下。大概就是這個病了，只是霍亂也是一大類，分不清是什么?！?/br>
    蔣夫人問道：“那書里頭說什么方子沒有？”

    她搖搖頭：“沒有?！秱摗防锾岬睦碇型?、五苓散這些，今天我開了幾次，藥效不大好，病人吃了很快就嘔了出來，沒什么用?！?/br>
    蔣夫人道：“病人這么多，發作又快，實在很難。我雖不懂醫術，總想著這里頭總有些稀奇之處?！?/br>
    她將卷軸在桌面上慢慢鋪開，楊安順將燈燭移近了，蔣夫人道：“小心些，怕將這幅圖點了?！?/br>
    她指著圖畫說道：“我讓靈樞從家里給我找到了，遞出來的。當年我主持回春堂的時候，為了選地方開新鋪，曾經走遍京城，又專門請人畫了這張圖，將全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大概畫在里頭?！?/br>
    盧玉貞不解其意，楊安順看了一眼，一一指過來：“畫的很好，我看明白了，這里就是咱們這條大街，這邊就是宮城，盧大夫的家在那?！?/br>
    蔣夫人又取出一個針線盒，里頭是幾包鋼針。她拿起盧玉貞的病案：“按藥鋪規矩，病人住在哪里，應當是都有記錄的?！?/br>
    她翻了翻：“這個人住在水仙胡同?！本蛯⒁桓樤趫D上的水仙胡同里。

    楊安順一下子明白了，拍掌道：“大掌柜就是有謀略?！彼眠^一沓子病案：“這是回春堂和余慶堂給的。按這個法子，就能看出哪里的病人多，哪里的病人少?！?/br>
    盧玉貞也回過神來：“果然妙計?！?/br>
    她們三個人一起動起手來，不一會兒的工夫，將兩百多根鋼針都盡數在圖中插上了。蔣夫人道：“玉貞，你看咱們附近只有零星幾個，這病人多是住在南邊。蓮花河、金鳳胡同一帶，病人最多。這些地方是否有什么不妥？”

    盧玉貞皺著眉頭瞧著，搖搖頭道：“看不出來，那片住的人大概多一些？”

    楊安順忽然說道：“我就是那里長大的。蓮花河周圍不像這里，官員富商都有大宅子。那邊都是村民聚居，一個院子擠著住許多戶人家。沿著河邊，搭了許多窩棚地窖，乞丐們就住在里頭。所以病人多，也不稀奇?！?/br>
    盧玉貞道：“這病上吐下瀉，走的是腸胃。我原本心里想的是飲食不潔，癥狀也像。夏天吃的腐爛得快，乞丐們又不能挑揀，什么臟的壞的都吃了，所以發病。但到醫館來瞧病的人，多半家里還是有點錢?；菝袼幘钟殖隽烁媸疽蠹覞崈麸嬍?，這其中的道理，我便想不通了?！?/br>
    蔣夫人又指著一處道：“金鳳胡同這邊，離蓮花河也有一段路了，反而病人又多起來，這是什么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