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兒約莫十五六歲年紀，清秀模樣，梳著雙鬟，怯生生地叫了聲姑姑，又小聲道：“姑姑的嫁衣，我就快做好了，過幾天就能送過去?！?/br>
    盧玉貞笑道：“你慢慢來，不著急，還有一個月的工夫?！?/br>
    俞四娘道：“我這侄女，別看瘦瘦小小的也不大講話，主意拿的正。我叫她跟我走，那家綢緞莊的老板，便軟磨硬泡，說要納她當妾室。我侄女說了，給你當了妾，繡活還是照做，工錢便沒有了，硬是不依?！?/br>
    盧玉貞嚇了一跳：“那他沒敢用強吧，我聽說有那些心術不正的，起了歪心思，得防著他們?！?/br>
    “我就是怕他們，所以就帶著侄女連夜走了，連針線剪刀、繃子繡架都沒回去拿，到這里新置辦的，倉促之間就開業了，故而你的嫁衣也拖慢了些。幸好跟綢緞莊也就是駐店分紅，不是為奴為婢，他們也沒膽子鬧大?！?/br>
    盧玉貞道：“女人自己出來掙飯吃，可不易呢?！?/br>
    香兒忽然抬起頭來，對著盧玉貞脆生生地說道：“姑姑，那也比給那家做妾強。起早貪黑也是做活，晚上……要陪著老爺，又要生孩子，夫人氣不順了就罰跪挨打。我想著，跟我姑姑做一輩子貞女，我給她養老就是了?！?/br>
    盧玉貞聽完就笑了：“好孩子，這么小年紀，難為你這樣有見識，也是你姑姑的福氣。我像你這么大年紀的時候，可沒有你聰明?！?/br>
    俞四娘指了指墻上的一副鳳冠霞帔，笑道：“我們繡嫁衣的，反而自己不嫁人，說出去也是怪了，大概是見得多……”

    她忽然就停住不說了。盧玉貞知道她是怕說錯了話，便小聲道：“你找個僻靜地方，我再給你看看眼睛?！?/br>
    她們兩個進了后院，盧玉貞取出針包來，給她眼睛周圍又施了針，心放寬了些：“看著比上次好點，這樣維持著也好。你自己別多用眼，慢慢調理?！?/br>
    俞四娘點點頭：“我曉得了。自從開了這個鋪子，我不自己動針線，就好得多。要沒有你，我大概今日已經瞎了?！?/br>
    她擺一擺手：“也是緣分，趕上了?！?/br>
    俞四娘遞了一杯茶過來，“開張那天坐等你不來，右等你不來，后來蔣夫人過來了，我才知道你在北邊遭了險情。聽說那邊不太平，連南邊也都被大水沖了，城里乞丐都多了好幾番。早上一開門，外頭躺的全是要飯的，心里真怕啊?！?/br>
    盧玉貞笑道：“你們還幫忙做了些賑災的旗子車圍，可派了大用場，我還得謝謝你呢?！?/br>
    俞四娘苦笑：“我們是小商戶，本領有限，力所能及地幫一點。只盼著風調雨順，少些災荒。還是你有本事，救苦救難，我心里直替你念佛?！?/br>
    她們聊了一陣，盧玉貞便起身告辭。她在街上買了些熟食，回到地藏胡同的家里，天色已晚。過了不久，方維也回來了。兩個人借著夕陽余暉，安靜地對坐著吃完飯，他就回了堂屋，隨手拿了本書來看，過一陣子，又換一本。

    盧玉貞知道他心里有事，也不打擾，默默給他倒了杯茶，自己坐在一邊看書。

    又過了一會，他把書放下，背著手走到外頭，看著幽藍色的天空發呆。一陣風吹過來，杏樹葉子嘩嘩直響。

    她跟著走了過去，問道：“惟時，有什么事嗎？”

    方維嘆了口氣，“我坐轎子回來，半路上忽然覺得心里虛的很，像是有什么東西忘記了似的，又想不起來?！?/br>
    她想了想：“你這么心神不定，是方謹說的升官的事嗎？升不升，也沒什么要緊，你別太放在心上。你原是聰明冷靜的人，當心一時迷了心竅，失了神智?！?/br>
    方維在石凳子上坐下來，緊緊捏著那個杯子，“玉貞，有些東西，不是說放手就能放手的。我可以不在乎，你可以不在乎，可要是不闖，身后一大片人都沒有活路。時局容不得人停下來，歇口氣，只能挺著往前走?！?/br>
    她見他臉色幽暗，小心地說道：“當官也有告老還鄉的，要不……”

    方維搖搖頭，苦笑道：“當官的能退，是因為他在家鄉有房子田地，有奴仆族人伺候著，回去也是人上人。中官就是宮里的奴才，一萬個里頭僥幸有幾個，在主子面前得臉，蒙圣上恩賞，能在外頭養老。我還且沒到這個地步呢?！?/br>
    他一臉肅然，她有點被嚇到了，支支吾吾地道：“咱們……不是什么都過來了么?！?/br>
    方維趕忙拉著她的手，摩挲了兩下：“別怕，我就是心里一時著急了，胡亂說一說。你別太往心里去。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忽然門板重重地響了幾聲，他去開門，是王有慶站在外頭。

    方維連忙讓他進來，閂了門，王有慶便拉著他的袖子：“方公公，我找了你好幾天，都說你不在，可回來了?！?/br>
    方維知道定有緣由，問道：“是不是圣上身邊有什么急事？”

    王有慶搖搖頭：“不是，是小菊，小菊被人帶走了?！?/br>
    他嚇了一跳，連忙問道：“是犯了什么錯嗎？”

    “我也是聽金英說的。大前天晚上，說是整肅宮規，將女官們的住所抄檢了一遍，之后就帶走了小菊。金英住在她隔壁，就看見一隊太監押著她走了，小菊低著頭一句話沒說，也沒告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