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玉貞正抽了一本醫書翻看，聽了這句，忽然眼眶沒來由地一陣發熱，手扶著書案默默無言。

    他湊上前來，攬著她說道：“我就是想你在家舒舒服服的?！?/br>
    在南面院墻底下搭了個半人高的木頭窩棚，他就指給她看：“四喜也有地方?！?/br>
    她走上前去，彎下腰從洞口看，里頭堆了些稻草，四喜歪著頭趴在里面，睡得很是香甜，她笑道：“咱們還沒來，它倒是先來了?！?/br>
    方維從地上抽了根草，便去捅它的鼻子。她趕緊伸手攔住了：“讓它睡吧。又跟它作怪?！?/br>
    他就從善如流地把草扔在地上，拍拍手：“那就去看看咱們睡覺的地方去?！庇中÷暤溃骸岸捶康牡胤??！?/br>
    盧玉貞推了他一把，兩個人一前一后進了內堂，就看見一張精美的南京拔步床，外設數層圍廊，四角柱子和圍欄都雕龍畫鳳。

    她一下子發了呆：“這……也太奢靡了些?！?/br>
    他笑道：“人生不過百年，白天一半，晚上一半。白天咱們在哪都不一定呢，晚上還是要好好過?！彼┦┤坏卦诖采献?，在身旁拍了拍：“玉貞，過來坐?！?/br>
    她睜大了眼睛往上看，床上的承塵像是另一重房頂。他將兩側的帷幔放下來，里頭便是幽深的一間小房子了。

    “這樣方便咱們倆說點私房話。搬了浴桶過來，就能洗澡。梳妝臺在外面一點，也不用出去?！?/br>
    她忽然想起什么來，“家里多了這許多人，要是晚上……有動靜，他們……他們會不會聽見?！?/br>
    他一下子笑起來：“玉貞，外間設了榻，會有人在那值夜，方便送水過來。其實宮里妃嬪侍寢，也都有宦官宮女伺候在外頭，聽著動靜，還要記在本子上?！?/br>
    她搖搖頭：“我總覺得不好。以前家里就咱們倆人，還妥帖一點。這樣別扭的很，還是算了?！?/br>
    他笑道：“你說的很對，在這里設個鈴鐺吧，就不讓他們在外間聽床腳了，我也放不開。原來咱們家那邊的東西也留著，偶爾過過夜，更盡興?！?/br>
    她點點頭，將嘴湊到他耳邊：“那邊床頭的盒子，要拿過來嗎？”

    他忽然用手在床頭一使力，露出一個暗格：“你看看夠嗎?！?/br>
    她一下子愣住了，看里面林林總總的東西，臉都熱得發紅：“這……”

    他笑道：“都是別人送的。其實……宮里頭這樣的狎具很多，結了對食的，也弄這些，有專門的鋪子供貨?！彼闷鹨患骸皟蛇呌门Ｆё泳o緊地系在腰上，里頭也能灌熱水封住。他們說，跟真的差不多?！?/br>
    他說得十分認真，并無調笑之意。她也小心地將它拿了起來，放在手里打量了一圈，微笑道：“做得真精致。應該挺好用的?！?/br>
    他很高興：“喜歡這個？那我練一練?！?/br>
    她笑道：“其實……我也能用。你記不記得……”

    他猛然站了起來，東西就脫手掉在床上。盧玉貞將它收回原處，笑微微地跟他對視。

    他慌亂地搖頭：“不行不行，一輩子也別想?！闭酒鹕韥泶筇げ阶吡顺鋈?。

    她追了出來，牽著他的手笑道：“那就不要，沒什么要緊?！?/br>
    方維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忽然胡掌家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她就笑道：“大人，我正好去四娘鋪子那里看嫁衣，就不陪你了?！?/br>
    華燈初上，方維坐著轎子到了黃淮的府邸。下人引著他進了書房，他就跪下叩頭道：“拜見督公?！?/br>
    黃淮正在書案前埋頭寫字，擺擺手讓他坐了，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剛回來，估計也有些消息了。內官監掌印的事，你怎么看？”

    方維見他臉色有些急躁，思量了一下，答道：“曹公公資歷老，安排到內官監并無不當之處?！?/br>
    黃淮笑了一聲，又問：“你在昌平也算是提著腦袋過來的，心里就沒有想頭？”

    方維道：“人人都想向上走，小人自然不例外。只是沒有勝算，也就罷了。督公原來也說過，我是個小富即安的性子?！?/br>
    黃淮將一支湖筆扔在紙上，墨往里滲透，洇成一團黑色的大洞?！拔译[約提了你的名字，圣上模棱兩可，說你能干，只是年資尚淺。我想著寧六在廣東，山高皇帝遠，來不及。原來興獻王府的人，也沒什么太合適的?！?/br>
    方維道：“內官監掌木、瓦、石、土等十作，是宮中二十四衙門第一肥缺。宮里想要這個位置的人，有如過江之鯽。陳公公自然不會放手。他到底是司禮監掌印，人事調派，總也越不過去?！?/br>
    黃淮冷笑道：“當日力勸我步步緊逼的是你，如今倒是碰了壁就縮回來了？須知開弓沒有回頭箭?！?/br>
    方維聽他語氣不善，斟酌了一下措辭，正色道：“督公莫急，我心里想著，咱們打仗要的是通盤皆勝，這一城一地的得失，不算什么?！?/br>
    黃淮背著手走了走，站在窗前嘆了口氣道：“咱們倒是把聲勢做起來了，回頭讓他摘了果子，實在不甘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