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維笑道：“尊夫人真是通透人物。話說得聰明?！?/br>
    江之儀道：“我在昌平再留幾天，自從城中一場大火，米行價格已經漲了兩成。我叫他們將大戶的米分三五日平價糶出，過些日子，蘇杭一帶的新米到京，便能解困了。到底是水稻比麥子畝產高些，若是京畿能遍植水稻，也少些饑饉之禍?！?/br>
    方維笑道：“江大人說得極是?！?/br>
    江之儀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方維，正色道：“說到圣賢書里的教誨，孟子云，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我沒有這個膽氣，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方公公是圣上身邊的人，知道圣上舉手投足之間，便事關天下民生。今蒼生疾苦殊甚，請酌情為陛下言之，則宗廟大幸，萬民大幸?！北愎淼降?。

    方維連忙還了個禮，“江大人言重了。我在圣上身邊，不過是奴才中的奴才，難見天顏，怕是有負江大人的教誨?！?/br>
    江之儀點點頭：“我姑妄言之，方公公姑妄聽之?！庇中Φ溃骸笆Y太醫按藥方子從惠民藥局領了藥材出來，我也要尋個陰涼干燥處存放。便先走一步了?！?/br>
    他上了馬車，撩起簾子，向方維擺了擺手。方維站在原地目送他遠去，忽然想起一起去肅寧的舊事，心里頭一陣酸楚，呆呆地站了一會，才轉身到山神廟去。

    山神廟門口，麥場上圍坐的工匠們已然不見，送他回城的馬車也備好了。馬匹站在樹蔭下，鼻子里不耐煩地噴著氣。方謹站在馬旁邊，拍一拍它的鼻子，笑道：“莫著急?！?/br>
    方維慢悠悠地走了過來，一路踢著石子，問道：“你干娘還在里頭呢？”

    方謹道：“忙著呢，有個村里的大肚婆說是急產，我就看見斷斷續續地送熱水進去。聲音叫的撕心裂肺，我聽得都怕。要不……叫干娘出來吧。你們趕著回城?！?/br>
    方維往里頭看了一眼，笑道：“著什么急，孩子出不出來，都是天定的時辰。咱們倆到后面等一陣，正好說說話?！?/br>
    他們父子兩個一前一后，向河灘上走去。洪水已經退了，留下滿河床的淤泥、大小石塊和斷裂的樹木枯枝，在陽光下散落一地。

    方謹小心翼翼地踩著石塊。方維笑道：“拉著我點，別倒了?！?/br>
    話音未落，方謹便一個踩空，往地下栽去，被方維扯住了，兩個人站直了身子，對著笑了一會。方謹收斂了神色，扯著方維道：“干爹，我心里真舍不得你。你們馬上成親，不如……干娘那邊的鋪子不做了?！?/br>
    方維笑道：“又說傻話。要不是你干娘精通醫術，我在南海子就變鬼了，哪里能有今天?！?/br>
    方謹搖搖頭：“我看這些日子干娘臉色越發不好，怕是累到了?！?/br>
    方維摸摸他的頭發，微笑道：“我也不是沒想過，咱們家如今也不差這個買賣。你干娘身體也要調養，不能太累?！?/br>
    方謹道：“干娘也是苦過來的，享享福也好?！?/br>
    方維笑道：“她聰明能干，就算打理家務，也能做的很好。只是當大夫這條路是萬般辛苦才走出來的，她有天資又勤奮，自己干得這樣出色，也不叫苦，我都看在眼里。我若是執意不許，大概她也會聽，可是好好的鳥兒，鎖到籠子里，就算天天有人喂食，終究無趣，也不是愛護之道?！?/br>
    這話忽然說中了方謹的心事。他嗯了一聲，低下頭去道：“干爹，你回宮里，還請照顧一下小菊。我……跟她說了，將她當做meimei看待?！?/br>
    方維嚇了一跳，問道：“你……你還跟人家說什么了？是不是人家不愿意……”

    方謹搖搖頭：“我什么也沒說。要是能回宮，我再做打算吧?！?/br>
    方維見他神情慘淡，就伸手攬著他的肩膀，他倆身高仿佛，便和兩兄弟差不多了?！昂⒆?，我素日總說你不讀書，其實讀書也不一定明理。你心地好，懂是非，又有決斷，我心里很以你為榮?！?/br>
    方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哪里有那么好呢，總是闖禍?！?/br>
    方維道：“你原來在貓兒房賭錢，那是該打。后來這些事，干爹說過你一句沒有？我心里曉得你是好孩子。你的私事，自己拿主意就好，只是別想什么配不配的事?！?/br>
    方謹又忸怩起來，自己訕了一會，笑道：“干爹，咱們回去吧?！?/br>
    他們慢慢走回來，走到半途，就聽見隱隱約約的嬰兒啼哭聲。方維笑道：“你看，等等就好了?！?/br>
    剛到廟里面，就看見一個女人急急地走出來，抱著一個極瘦小的嬰兒在懷里哄著，一邊叫道：“誰有奶，幫手喂一下。孩子有點弱?！?/br>
    嬰兒渾身紅彤彤的，皺皺巴巴像只小貍貓，他們看清了是個男嬰，就默契地把眼光別過去。

    忽然后面有個人笑道：“我來吧?！狈骄S聽這聲音有點熟悉，回頭看是里長的兒媳婦，就沖著她點點頭?？此畔率掷锏幕@子，伸手要解衣服，就趕緊帶著方謹出門。

    嬰兒有了吃的，就不哭了。盧玉貞在里頭洗了手出來，笑道：“你怎么來了?！?/br>
    小媳婦笑瞇瞇地說道：“你們要走，也不說一聲，我看屋里頭東西都收了。我爹領著人在老遠的地里割麥子呢，就讓我帶了點東西過來送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