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蔣千戶帶著一隊人馬直奔過來，個個抽刀在手，叫道：“都住手?！?/br>
    人群往后退了幾步，方維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擦擦臉上的污泥。

    墨藍的天空里，他睜大了眼睛才艱難地看清楚，遠處有一面飄揚的旗子，插在馬車上，瞧不出是什么顏色。馬車前頭端正地坐著個人，提著一盞馬燈。燈光照著旗子上大大的“賑”字。

    她坐了起來，喜出望外地叫道：“是安順，他來了?！?/br>
    頭車后面，是馬拉的板車，晃晃悠悠地出現在視野里，一輛接著一輛，一共有八輛車。板車上頭堆得滿滿的，全都用麻袋裝著。人群靜默了，有高高低低的抽泣聲。

    方維站直了身體，朗聲道：“朝廷的糧食來了，這下都能活命了。我沒騙你們?！?/br>
    第232章 明局

    盧玉貞在晨光熹微中醒來, 發現自己安穩地躺在床上。她整個人仍然昏昏沉沉的，眼前的影子也像是在飄，用了一陣才緩過神來。

    里長的兒媳坐在床邊做著針線活, 見她睜開眼, 就湊了過來，笑瞇瞇地道：“你可算是醒了?！?/br>
    她嗯了一聲，腦子像是麻木了, 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方大人, 他……”

    小媳婦抬起手往窗外指了一下：“在院子里頭卸貨呢, 他說讓我看著你。我這就去叫?！?/br>
    她搖一搖頭：“不用, 讓他忙吧?！庇挚戳艘幌律砩系囊律?，是潔凈的棉布衣褲，有幾個補丁打的很是精細。她忽然覺察到什么，猛地坐起身來，臉也紅了?！拔摇銕臀覔Q的吧?！?/br>
    小媳婦就笑道：“是我。你一進院子就倒下去了。方大人看你人事不省, 腿上全是血，嚇得手都抖個不停。正好我從地窖里爬了出來，他就叫我幫了下忙?！?/br>
    她窘迫極了, 低著頭小聲道：“我……我只覺得頭重腳輕, 什么都不記得了。實在是丟人?！?/br>
    “這有什么的，只是你月信太多了些, 還是找個郎中給看看的好?！毙∠眿D想了想, “你自己是大夫, 開點藥能治一治嗎？”

    盧玉貞道：“平日也有吃藥, 只是虛癥得慢慢養著。這次……給你們添了這么大麻煩?！?/br>
    小媳婦睜大了眼睛，“你可千萬別這么說。昨天山神廟那邊的事, 我這邊一聽到風聲，就嚇得了不得。我和我兒子閨女，還有幾個親戚家的女眷，嚇得都躲到地窖里，渾身都哆嗦，我閨女要哭，我還打了她幾巴掌。萬一他們過來搶，搶了吃的，就得餓死。以前還聽說，餓極了的人，先吃女人小孩，可不是要了命。就算被抓了去，清白要是沒了，也沒臉活著了。還是你有本事，硬生生沒讓鬧起來，我這心才落了地。要不然……”

    她倒了碗熱水過來遞給盧玉貞，小聲道：“先喝點。你男人吧……我也聽人議論了，我看他護著你的那樣子，倒不像別人說的那樣，是個會疼人的。到底女人嫁人，也是蒙著眼睛瞎碰，碰上好的算命好?！?/br>
    盧玉貞笑了，小媳婦擺擺手道：“你看我這嘴上沒有把門的，就知道瞎說。我給你叫人去?！?/br>
    方維在院子里背著手，看楊安順指揮著伙計將一麻袋一麻袋的貨往地窖里搬。他笑道：“安順，你可是大功臣。整整的救了幾千條人命?！?/br>
    楊安順看著他們將地窖封了，小聲道：“我心里也虛的很。這都是我鋪子里自己的伙計，不能叫外人瞧見?！?/br>
    方維笑道：“多謝。也多虧你當日在外地買的這一車糧食，總算是瞞天過海，能再拖幾天?！?/br>
    楊安順道：“我不敢貪功，這都是大掌柜的主意。她說了，你要是不光是糧食，也是安定人心，一車可不夠，所以就湊了八輛車出來，下面用了些藥渣麥糠塞得滿滿的，最上邊幾袋才放米面。外頭看著，一點都瞧不出來。她又找了俞四娘的繡坊，連夜繡了這賑災的大旗，弄了圍子，就跟官府的差不多了?！?/br>
    方維點點頭：“蔣夫人很是厲害，智計百出。這一下實在是唬人得很。安順，你冒著雨來送這一趟，也是很不容易?！?/br>
    楊安順道：“我一刻不敢耽擱，只怕你們有事?！?/br>
    正說著，小媳婦出來報了一聲，方維就趕緊回頭進屋。楊安順跟在后頭，小聲問道：“我……能去看看她嗎？”

    方維笑道：“你來，又客氣什么?！?/br>
    她掙扎著坐起來梳頭，方維道：“不必了，安順也不是外人?！庇稚锨皢柕溃骸昂眯]有？”

    她勉強笑道：“好多了?！?/br>
    楊安順走近了，皺著眉頭道：“盧大夫，你臉色越發不好了?！庇痔崃藥装幏旁诖差^：“咱們自己鋪子里的魁首方，我專門帶過來的，就知道有用?；仡^叫人熬出來，你跟方大哥都得喝?！?/br>
    方維拍了拍那幾包藥，想了一下，又對著楊安順道：“安順，你回去的時候，順便將她也送回去吧。這里太寒素了，我也總有事情，怕是照顧不周全?！?/br>
    她卻肅然道：“大人，這一車糧食，就是個障眼法，過不了三天，又被人拆穿了怎么辦？”

    他就笑道：“我自有主張。僥幸過了這一關，大概就能等人上門了。你先別著急，養好了身子是最要緊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