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玉貞，你心胸總是勝過我十倍。對，咱們要向前看。玉貞，大伙有飯吃了，會好起來的?！?/br>
    她喃喃地道：“會的，都會的?！?/br>
    那天夜里，她睡得很好，直到急促的拍門聲將他倆都驚醒了。里長沖了進來，叫道：“大人，縣城著火了?！?/br>
    第227章 抉擇

    方維心里一陣不詳的預感直沖上來, 他猛地坐了起來。盧玉貞驚醒了，就看到他急急忙忙地穿外袍。

    他沒有說話，拉著她直往外走。北邊的半面天空被照得通紅, 他放開了馬, 帶著她直奔上山。

    縣城四個角都起了大火，熊熊的火焰像是發了瘋似的，隨著大風四處亂竄。他們聞到了燒焦的氣味, 夾雜著微弱的哭聲和喊聲。

    他倆的臉色都變了，面面相覷。方維握著她的手, 只覺得一片冰涼。

    江之儀匆忙地上來了, 臉色灰敗, 顫著聲音道：“是昌平的四座糧倉，都著火了，怎么會這樣?！?/br>
    方維毫不意外，點點頭道：“是我大意了，不該讓縣令帶著衙役看糧倉的, 他們太容易下手了?！?/br>
    江之儀慌了神：“燒了這些糧食，咱們怎么辦，每日的施粥都要從糧倉取運, 這下工地的糧食也不夠了?！?/br>
    方維看著沖天的火焰, 定了定神，回身道：“我看除了請圣上發太倉庫的糧食, 再沒有別的法子了?！?/br>
    江之儀默然不語, 抱著手道：“我這就回去寫奏疏, 只是……”

    方維道：“江大人, 咱們先回去商量?！?/br>
    他們三人兩騎進了村子，村口的小路上已經擠滿了人, 村民和工匠們擠擠挨挨地站著，望著大火的方向，眼睛里全是絕望和恐懼。

    方維下了馬，人群又涌上來。蔣千戶帶著幾個錦衣衛排眾上前，喝道：“讓開，都讓開?！?/br>
    閃亮的刀尖映著火光的紅色，人群默默地退了幾步，方維嘆了口氣，牽著馬往里走，忽然王里長走到路中間，跪了下去，哀聲道：“方大人，你們別走?！?/br>
    方維愣了一下神，王里長直直地叩下頭去，又向前兩步，牽著他的衣裳下擺：“求求你們，你們要走了，我們全村老小，一個都活不了。饑荒來了，都來搶，守不住的?！?/br>
    人群像是恍然大悟似的，都一窩蜂地涌上來，跪在他面前，夾著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

    方維看著一張張哀求的臉，老的，小的，男人，女人，在他面前無助地叩著頭。

    盧玉貞也慌了：“你們起來，快起來說話?！?/br>
    王里長眼淚流了一臉，聲音也啞了：“大人，你們要顧得我們莊戶人的死活啊?！?/br>
    方維道：“我會想辦法的，你們先起來?！?/br>
    蔣千戶也來拉他：“起來說話?！?/br>
    他慢慢站了起來，眼睛追著方維，隨即失望地垂下頭去。方維轉過臉去，對盧玉貞道：“咱們先回屋里?！?/br>
    他們走開了，聽見后面蔣千戶的聲音：“散了吧散了吧?！?/br>
    人群默默地站在原地，北面的大火沒有一點停息的跡象。

    方維請江之儀坐了。兩個人沉默了半晌，江之儀道：“我來寫奏折?！?/br>
    方維擺擺手道：“我來吧?！庇只仡^道：“玉貞，研墨?！?/br>
    她就答應了，提著墨條用腕力轉著圈子。

    方維道：“我來寫就是?！?/br>
    江之儀臉色冷峻：“我是戶部的人。要是求開太倉糧，我來寫奏疏，是名正言順的?！?/br>
    方維點點頭：“很好，那我來一起署名就是?！?/br>
    江之儀不置可否，將紙鋪好，默默地下筆。他寫的很慢，一絲不茍，用了些工夫才寫完，方維便取出自己的印章來。

    江之儀忽然用手攔了一下，正色道：“方公公，不必了?！?/br>
    方維微笑道：“莫不是怕與我這個中官聯名，壞了你的清譽?！?/br>
    江之儀笑道：“咱們以前也聯名過參張壽年的折子，這怕什么。只是這趟差事辦得不好，我應當請罪，卻不好讓你蓋這個印?！?/br>
    方維道：“這是哪里的話，千算萬算，也怪不到你頭上?！?/br>
    江之儀將奏折闔上，笑道：“我本是戶部賦閑之人，有幸與你結伴去了一趟肅寧，得了李閣老的賞識。如今李大人已然致仕，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大概也不能再呆在京中了。上了這個折子，我正好自請外放?！?/br>
    方維臉色轉白，“是我連累了你?！?/br>
    江之儀站起身來，對著盧玉貞點點頭，又對著方維笑道：“哪里的話。少時陳力希公侯，許國不復為身謀。我在戶部熬了幾十年，熬的頭發都白了。也總盼著有學以致用的一天。有生之年，能留下些東西，時日雖短，也盡夠了。很好?！?/br>
    他臉色平靜，將奏折揣進懷里，拱手道：“我叫兩個錦衣衛跟我一起騎馬南下，明日想是趕得及早朝。方公公，咱們就此別過了?！?/br>
    方維拱手行禮，忽然心酸得說不出話來，勉強道：“江大人，何其有幸?！?/br>
    江之儀笑道：“我原以為中官皆是貪婪無度、巧媚逢迎之輩，見了方公公，才知道自己眼界小了，如同井底之蛙一般。有你這樣的人在圣上身邊，也是朝野的福氣。惟愿方公公恪守業則不懈，盡展青云之志?！?/br>
    江之儀走了。方維將手搭在桌上，垂著頭想了一陣，又拉著盧玉貞的手道：“江大人未必能成。就算求了圣旨，戶部主官略一拖延，也要五六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