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在人堆里尋了個下腳的地方，剛站定，聽見地下一聲聲悶哼。他從外頭端了裝稀飯的盆進來，又拿了幾個碗，給能坐起來的人遞了些粥喝著。

    有人在地下呻/吟著叫：“水……給我水……”

    他嘆了口氣，又出去叫人燒水。兩個雜役瞥了他一眼，叫道：“你得等著，下邊干活的人也叫著要水喝，得先供著他們?！?/br>
    他沒辦法，又轉回來，盛了些粥過去，問道：“你能不能喝？”就給人端著送到嘴邊。

    粥已經涼了，碗邊上有些泥巴，那人也顧不得，用嘴貼著碗邊將粥喝干凈了，又無力地倒下去。方謹往里走著，見墻角有幾個人身上發燙，眼眶都陷下去了，叫了幾聲也不動彈，心里知道不好。

    他越看越心驚，就走到馬公公的屋子前頭，跟守門的小火者說道：“拜托您，我有些事，想當面跟馬公公稟報?！?/br>
    小火者打量著他，壓低了聲音道：“方公公，不是我不幫你，宮里頭來了人，馬公公正在里頭陪著呢，不好打擾?！?/br>
    他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我在這里守著就是?！?/br>
    他抱著膝蓋，坐在旁邊一棵大槐樹下等著，看小火者們一趟一趟將酒rou端了進去。樹上的蟬頂著大太陽，無力地叫喚。他的衣裳濕了又干，一直等到過了午時，門才開了，馬公公陪著一個人走了出來。

    方謹連忙上前攔住他們，跪下說道：“馬公公。小人有事稟告?！?/br>
    馬公公被他冷不防嚇了一跳，低頭看清楚是他，勉強壓住火氣，嗯了一聲道：“方謹，我今日在陪宮里來的貴客，有事待會再說?！?/br>
    他猶豫了一下，剛想開口，忽然有個略熟悉的聲音說道：“方謹？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小方公公，這可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br>
    他愕然地抬起頭來，臉色一下子變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紀司房。

    第214章 兇案

    方謹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勉強擠出一個笑來，說道：“紀公公過來，我……我們這里蓬蓽生輝?！?/br>
    紀司房點點頭, 笑道：“說得好, 看不出小方公公也是個有學問的。果然是方少監的兒子?！?/br>
    馬公公不明所以，在旁邊陪笑道：“方謹來這里也有幾個月了，素日十分勤快, 人也能干?！庇謫枺骸澳阏椅矣惺裁词?？”

    方謹看了一眼紀司房，見他似笑非笑, 就小心地說道：“我看這窩棚里的人, 都病得不輕。要是工匠們都犯起病來, 怕是……”

    馬公公臉色難看得很，紀司房皺著眉頭聽著，又笑道：“老馬，這事我怎么不知道，有事不要藏著掖著, 說出來我能幫忙的，一定幫?！?/br>
    馬公公咳了一聲道：“紀公公，這幾日下雨下的勤, 工匠們有些小毛病, 所以拖慢了些，我想著不礙事, 不勞宮里的貴人們費心?！?/br>
    紀司房點點頭, 對著地下跪著的方謹說道：“起來吧。難為你是個周全人?！庇洲D頭對馬公公道：“咱們過去瞧瞧, 看小方公公說的是不是真的?！?/br>
    他抬腳就走, 馬公公只得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頭。方謹在后面恭恭敬敬地尾隨著，大氣不敢喘。紀司房在窩棚里轉了一圈, 也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道：“我知道了，回去還要跟工部的人商議?！?/br>
    馬公公陪著笑臉道：“都聽紀公公的。您吩咐就是?！?/br>
    他們兩個回了房里。方謹在窩棚外頭看著熬了粥，又喂了幾個病人。太陽漸漸往西走，聽見一陣喧鬧，馬公公送了醉醺醺的紀司房出來，兩個人搭著手好一頓客氣，紀司房才上了馬車走了。

    方謹心里忐忑不安，飯也吃不下去。到了掌燈時分，來了個人，叫他去馬公公的屋子里。

    他驚疑不定，進門就跪下了。馬公公坐在椅子上，臉上帶著點笑，喝著茶水慢慢說道：“方謹，你倒好?！?/br>
    方謹低著頭不敢說話。馬公公笑道：“我跟紀公公商量了，這七八十號人，咱們不能不管。你提醒的對，這病要是再厲害些，都干不了活，也是麻煩?！?/br>
    他驚訝地抬起頭來，馬公公道：“我看你是個實心用事的人，這治病救人的事不如就交給你來辦。這窩棚日曬雨淋，眼看病人一多，也裝不下了。旁邊五里地有個關帝廟，里外有幾間屋子，不如先將病人送到那里去，好歹寬敞些，能躺的下。紀公公跟工部商議，就在城里尋個大夫過來，給他們瞧瞧?！?/br>
    方謹又驚又喜，就叩頭道：“謝馬公公恩典?！庇值溃骸拔蚁胫?，轉運這些人得用幾輛車?！?/br>
    馬公公喝了口茶道：“用車可以，等太陽落了山，他們工匠收工了，想用幾輛車都行。先送那些重病的過去?！?/br>
    方謹見他笑微微的，并沒有罵人，心里一陣七上八下。他出去看著日頭落了，地上的熱氣也收了大半，馬公公就叫了收工。

    到了快二更天，就有馬公公身邊的幾個長隨收拾了幾輛馬拉的板車過來找他。方謹指揮著將二十來個重病人從窩棚里抬上車，自己提了一盞氣死風燈坐在車轅上。

    馬車慢慢走著，漸漸拐進一條羊腸小道。這條路彎彎曲曲，地下泥濘難行，兩邊都是密林，伸出的樹杈幾次險些刮到他的臉。夜幕濃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他起了疑心，小聲問馬車夫：“關帝廟還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