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維抬起手來，打了他腦袋一下：“這不就叫你見到了?！?/br>
    方謹躲了一下沒躲開，哎喲一聲叫起來，又笑道：“到了您這個品級，宮里頭都給配小火者服侍的?！?/br>
    方維道：“是有，他們也跟我說了，我沒要，說等一陣再說?！?/br>
    方謹道：“干爹，您怎么有下人還不要呢?！?/br>
    方維正色道：“說是給我配二十個小火者，人撥過來了倒是容易，吃什么穿什么，住哪兒，都是事。何況我是新升了少監，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紅。萬一從這些人里頭弄幾個眼線，平日里行走坐臥可就都不方便了?！?/br>
    鄭祥也笑著點點頭道：“干爹說得極是。事以密成，語以泄敗。萬一哪一句話落在別人耳朵里，被人添油加醋，就不好了?！?/br>
    方謹道：“哎喲喲，你看這讀了內書堂的人就是不一樣，說話這樣文縐縐的?！币贿呑聛淼溃骸案傻?，你回來太好了?！本投似鸨觼?。

    方維笑道：“偏你在外頭學了不少?！?/br>
    鄭祥也笑道：“自從您走了以后，我日日都睡得不踏實。聽他們說那里清苦極了，我心里頭只跟油煎似的。多虧玉貞jiejie在外頭撐著，說過年就去看你，叫我們不要著急。我看這一杯倒是要敬她?！?/br>
    方謹就點頭道：“話都被你說了。玉貞jiejie是真的不容易，一個人忙里忙外的，好幾回我回來，聽見她晚上偷偷地哭……”

    盧玉貞就推了他一把，他停住了，方維卻道：“我心里明白。我這次回宮，也是她一手將我從閻王殿里背回來的?！北闩e起酒杯來，笑道：“先敬你?！?/br>
    她就不好意思地笑了，低頭道：“我也沒做什么?！迸隽吮?，就一飲而盡。

    方維又左右看看方謹和鄭祥，笑道：“你們兩個也長大了，都不是小孩子了?！?/br>
    方謹就拉著他的胳膊道：“干爹，我們還小的很呢，得你抱著才能睡著?！?/br>
    方維就笑了：“鄭祥說這些也就罷了。你都快比我高了，也好意思開口。都說安南人長得不高，我看你長得這樣快，一定是冒充的?！?/br>
    方謹道：“我連安南名字都改了，從頭到腳都是中原人了。你看，我也跟著你姓方?！?/br>
    鄭祥就長長地哦了一聲。方維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就是姓鄭，也是我的好兒子，別多心?！?/br>
    鄭祥笑道：“大哥是遠道而來的，我讓讓他也沒什么，橫豎我長得比較像您?！?/br>
    大家都笑起來。方維只覺得平生沒有這樣暢快過，不由自主地多喝了兩杯。

    第二天早上睜開眼，就看見外面天光大亮。他坐起來，鄭祥就端了盆水進來道：“干爹，你醒了?！?/br>
    他問道：“你們后來……我昨天什么也記不得了?！?/br>
    鄭祥笑道：“后來干爹您喝的有點多了，自己倒下睡著了，外衣也沒脫，是玉貞jiejie給你收拾的。我們在廂房睡了，大哥還沒醒。玉貞jiejie一早就走了，說要去鋪子里?！?/br>
    方維有些不好意思，鄭祥看他把臉扭到一邊，又笑著說：“沒事的干爹，我們也大了，以后不和您睡一塊了?！?/br>
    方維越發窘迫起來，又道：“你怎么沒睡？”

    鄭祥道：“我醒的早，平日這個時辰早就上完早課了?！?/br>
    方維起身洗臉，又閑閑地問道：“李孚去內書堂給你們教過課沒有？”

    鄭祥道：“沒有。內書堂的先生，多是翰林院出身，個個都是進士?！?/br>
    方維又道：“禮部尚書嚴衡呢？”

    鄭祥道：“他倒是講過，學問也是很好的，很有見解?！?/br>
    方維嗯了一聲，又道：“你把你大哥叫起來，咱們出去走走?！?/br>
    琉璃廠的書店里，來來去去多了些新面孔。方維掃了一眼，低聲道：“都是來會試的舉子?！?/br>
    鄭祥看了看，見他們三五成群地在店里說笑，意氣風發的樣子，羨慕地說道：“保不齊過兩天就是狀元了。金殿傳臚，騎馬游街，刻碑留名，該多得意呢?！?/br>
    方維嘆了口氣道：“是啊，再風光不過如此了?！币娻嵪榈椭^，便拉著他道：“孩子，別難過?！?/br>
    方謹也在旁邊笑道：“論學問，他們可不一定比你強?！?/br>
    方維瞪了他一眼：“方謹，你不會說話就先別說了?！庇值吐暟参苦嵪椋骸霸蹅兓仡^買完書，就去買好吃的?！?/br>
    鄭祥搖搖頭道：“我也沒什么了。論學問，干爹勝我十倍有余，還輪不到我在這傷春悲秋的?！?/br>
    鄭祥便走到一邊，信手從書架上抽了一本試墨匯編來看。方維笑道：“我也瞧瞧?！眱蓚€人默默看了兩篇，方維就搖頭道：“如今文風越發不對了。八股文不是不好，只是路子走壞了，漸漸就句句用典，賣弄辭藻，華而不實，毫無生氣。你要是學這個，就把自己學岔了?！?/br>
    他就拿了幾本《昌黎先生文集》下來，遞給鄭祥道：“家里原有一套《柳河東集》，我也細細給你講過了。文以載道，不務虛言，韓昌黎的詩雖奇崛險怪，你可以不學，但他的文章是很好的。師其意而不師其辭，你自己寫文章也應當如此?！?/br>
    鄭祥就接過去，低聲道：“干爹，我記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