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急急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了過來，盧玉貞推門進來，反手又把門插上。她滿臉潮紅，眼睛里閃著光，胸膛起伏著，像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她俯身抱住他，握著他的手道：“大人，是咱們弄錯了。宮里來了人，將高公公宣進宮里面圣去了。他沒死?！?/br>
    方維呆了一下，忽然想起夢中的話語，手也顫抖起來。他將頭埋在她的肩膀上，喃喃道：“他沒死。他沒死，太好了?！?/br>
    盧玉貞含著淚點頭。他長出了一口氣，伸手摸著她的臉，卻忽然猛地吻了上來。他的力道很大，和以前的親吻都不同，她覺得魂兒都快被吸進去了。

    方維一個翻身，就將她壓在床上。他的眼底晦暗不明。

    盧玉貞突然害怕了，她伸手推了推他，顫著聲音：“大人，不要?！庇中÷曊f道：“不要在這里?！?/br>
    方維停下了動作，默默點了點頭。他松了手，自己坐了起來，理了理衣裳，低頭笑道：“我……我是實在太高興了，一時失態，沒了分寸，都是我的不對?！?/br>
    盧玉貞的臉也紅了，她將亂了的頭發抿到后面去，回椅子上坐下，低頭繼續寫著醫案。

    方維見她不做聲，有點窘迫，又帶點羞愧，走到桌子邊上，拿起吊子給她倒水，開口道：“玉貞，你不要生氣?！?/br>
    她淡淡地道：“大人，我沒有生氣?！庇痔а劭戳丝此?，臉上帶了點微微的笑意：“不用倒了，我想著寫完這些，咱們就趕緊回家去?！?/br>
    她沖著方維眨了眨眼睛，他立刻就懂了，點頭道：“不要著急，我等著你?！?/br>
    方維開了鎖，輕輕地將院門推開。夜涼如水，月亮遮在云彩里，灑下一點微光來。秋風瑟瑟，院子里的杏樹葉子紛紛落了下來，在地上積了一片。

    盧玉貞在他身后進來，回頭關了門，上了門閂，又笑道：“跟外頭鋪子老板扯了半天，才把板子退了。這一場誤會，真的是……”

    方維笑道：“你也好多天沒回來住了吧?！?/br>
    她忽然被觸到了傷心處，低著頭道：“您被他們帶走了，我心里總是放不下。一閉上眼睛，就看見您被打得渾身是血地抬進來了，要不就是斷了手，斷了腳，身子癱了。我哪里睡得著，只能整夜整夜地看書，又買了些藥，只怕自己救不了你?！?/br>
    方維的心快化了，拉著她的手道：“是我不好，連累你這樣難過?！?/br>
    盧玉貞笑道：“后來這十幾天，到了北鎮撫司住著，先是見了您一面，心里有些底了，手里又有事情忙，就還好些?！庇值溃骸案吖@樣親厚，怎么從來沒聽您提起過?！?/br>
    方維笑道：“這說起來，話可就長了，你花點時間聽一聽?！?/br>
    他們進了堂屋，將油燈點上。方維將寶劍又鄭重地掛在墻上，背著手默默無言地望著。

    盧玉貞想起來什么，肅然道：“大人您先坐下?！?/br>
    他就在椅子上坐了，盧玉貞舉著燈，用手撥開他的頭發看他的頭頂，笑道：“我一共扎了五針，看您沒醒，我又在前后左右的四神聰xue用了熱針，都是十分涉險的法子，想起來實在后怕的很?！?/br>
    方維將她的手拉住了，鄭重地看著她的眼睛：“玉貞，你再不用這樣擔驚受怕。我的頭風病，以后再也不會犯了?！?/br>
    盧玉貞便愣住了，問道：“您怎么會知道呢？”

    方維微笑道：“是你手藝高明，藥到病除了?！?/br>
    她笑了笑:“大人，xue位放血那都是救急的法子，哪里能夠去得了根呢?！?/br>
    方維摩挲著她的手，臉上卻是鄭重有加:“下針也許只是治標，你自己才是治本。心病還須心藥醫，你就是我的心藥?！彼娝Ｈ坏乜粗?，又微笑著說道:“我心里明白。這個病，是在十歲上得的，算起來有十八年了。不過這些事，我得從進宮開始跟你講起?？赡苄枰v一陣子，你先坐?！?/br>
    盧玉貞就坐下了，一雙清澈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方維將手放在膝蓋上，坐的很端正。他慢慢說道：“玉貞，我其實不叫方維。我的原名叫沈芳……”

    他很平靜地講完了。盧玉貞看著他，臉上一會喜悅一會難過，她沉默了一陣子，開口問道：“大人，那你現在是沒有差事做了嗎？”

    方維點頭道：“我現在是奉御，就是認識你的時候的職位。閑住就是不用做事，也沒有月俸了?！?/br>
    她又問：“南海子是什么地方？”

    方維道：“南海子是南城大概五十里的地方，里頭有樹林，有池塘，有沼澤地。一些凈身之后進不了宮的人，就在那邊聚集著種菜、養牲畜，叫做海戶。蔣大夫做太醫的時候，每個端午節都叫海戶去抓蟾蜍，就是那里?！?/br>
    盧玉貞若有所思地說道：“聽起來很苦?！?/br>
    方維點頭：“是的，所以宮里的人受了很重的罰，才被發配去那里?！?/br>
    盧玉貞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神色如常。她站了起來，往門外走。

    方維急忙問：“你去哪里？”

    她轉頭回答：“燒熱水啊。家里一點熱水也沒有了。別說洗臉洗澡，喝的水都沒了?！?/br>
    方維愕然道：“你問完了？沒有別的想知道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