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夫人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來什么，問道：“可是宗信書堂的坊刻版？”

    盧玉貞翻到正面看了看，驚訝道：“正是，你怎么知道？”

    蔣夫人指著書道：“我記得以前聽我父親說起過的，這部書版本很多，宗信書堂刊印的這本校對不嚴，里頭錯漏處極多，看了誤人子弟。蘇州喬家的湖山堂有個十年前出的版本，是精校過的，你若是想讀，就買那一本?！?/br>
    盧玉貞聽得呆了，笑道：“還是你厲害?！庇謫枺骸斑@樣聽起來，令尊也是很厲害的大夫了，你怎么沒跟著學呢？”

    蔣夫人嘆了口氣道：“我父親說醫術是我家祖傳的，傳男不傳女，便不教我，只教我幾個兄弟?！?/br>
    盧玉貞聽了，十分惋惜：“那確實可惜的很。蔣夫人，你這樣天資聰明，若是學了醫術，難保不是第二個談女醫呢?！庇值溃骸拔椰F在用的一些法子，也都是我爹當年教我的?！?/br>
    蔣夫人有點吃驚，便道：“原來令尊也是大夫?！?/br>
    盧玉貞笑道：“我爹是鄉下的行腳大夫，給村子里的人看病的，醫術很好，治了好多病人。他手把手教了我很多土方?！?/br>
    蔣夫人愣了，又問道：“那你后來怎么……”

    盧玉貞將書放到一邊，淡淡地道：“我爹娘去世的早，他們走了，便沒人管我了?！?/br>
    蔣夫人嘆了口氣道：“原來你也是好人家女兒出身?！?/br>
    盧玉貞又取了一本醫書出來，默默翻開，又低聲道：“若不是逼不得已，誰也不愿意去做沒廉恥的生意，讓人戳脊梁骨?！?/br>
    蔣夫人默然坐了一會，又道：“話雖這樣說，女子還是當以節烈為首要?！?/br>
    盧玉貞聽了，便苦笑了一下，并不分辯，低頭默默讀著手里的書。

    蔣夫人坐了一陣子，又問：“你在北鎮撫司這里做事，陸指揮給你付錢嗎？”

    盧玉貞笑道：“我拿月俸的。一個月一兩銀子，月底便能從公中領了?！?/br>
    蔣夫人又打量了這個房間，四壁空空，只有簡陋的床鋪桌椅?！罢f起來我便不明白，當時我讓方公公問你，愿不愿意給我相公做妾室，你卻不愿意。我看蔣家的那些姨娘，光月錢便是六兩，逢年過節還能領些花用，也是穿金帶銀，差奴使婢，比這里風光體面多了。你倒是寧肯拋頭露面在這里拿這點月俸?！?/br>
    盧玉貞笑了：“蔣夫人，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罷了。我知道蔣家有錢，蔣大夫也是體面人，可我便不覺得給他做妾是好事。再說了，你們已經成了親，原配的夫妻，兩個人恩恩愛愛地過日子不好嗎?！?/br>
    蔣夫人苦笑道：“他們這樣的人家，妾室通房，早晚都會有的，不如我替他張羅，還落得個賢良大方的名聲。只是眼下……我跟他，估計是夫妻緣分已盡了?！庇值溃骸澳悄阈臍鈪s高?？赡憔驼娲蛩阋惠呑铀藕蚍焦?？”

    盧玉貞看了她一眼，斟酌了詞句，慢慢說道：“方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愿意一生一世跟著他，照顧他下半輩子?！?/br>
    蔣夫人吃驚不小，上下打量著她，點頭道：“你對他倒是很忠心。這年頭的下人，像你這樣忠心耿耿的，可不多了?！?/br>
    盧玉貞笑了笑，嗯了一聲，便不言語。

    忽然門被推開了，陸耀走了進來。

    盧玉貞就站起來行禮。陸耀笑道：“北邊那幾間牢房的犯人，這兩天叫的厲害，你去看過了不曾？”

    盧玉貞答道：“剛去看過了。想是最近天氣忽然轉冷了，牢房里面陰濕得很，也有渾身關節疼痛的，也有起了一身紅疹的，擦了些藥膏，不知道管不管用?！?/br>
    陸耀想了想，皺著眉頭道：“再看看吧，那邊有幾個人要秋決了，治與不治也沒什么要緊?！?/br>
    盧玉貞便笑道：“陸大人，死刑犯處決前也要吃飽喝足，又有酒喝。我這幾天再給他們上些藥，讓他們舒服點上路，也算您的善心仁德?！?/br>
    陸耀在椅子上坐了，正色道：“我這是錦衣衛獄，也不是開善堂的。要是他們在里頭過舒服了，豈不是對奉法安分的良民大大的不公?！?/br>
    他見盧玉貞低著頭不說話了，又笑道：“你剛說的，原也有些道理，監獄這里煞氣怨氣本就極重，做些善事也化解三分。我回頭叫蔣千戶跟你對一對，你用的這些藥粉藥膏紗布什么的，由公中出錢買一批過來，不要你自己往里頭貼錢了?！?/br>
    盧玉貞又驚又喜，笑道：“這些東西，也沒什么名貴藥材，不值什么的?！?/br>
    陸耀笑道：“既是沒幾個錢，那就多買些?！庇值溃骸八麄兂鐾獠畹男值軅?，哪個身上也都有些老傷舊疾，你有空就給他們看看，自己記得掛個賬，月底從公中一起結了?！?/br>
    盧玉貞很是歡喜，便連聲答應了。

    陸耀又轉臉看了看蔣夫人，臉上帶著點笑，問道：“夫人最近在這里住的怎樣？”

    蔣夫人十分窘迫，低頭小聲說道：“托您和盧姑娘的照拂?！?/br>
    陸耀冷下臉來：“不用托我，我沒那么好心。你只用謝她就行?！?/br>
    盧玉貞連忙擺擺手：“也沒什么，不麻煩的?！?/br>
    陸耀又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幾步，在蔣夫人面前停住，開口道：“蔣大夫托人找我了，讓我跟你傳個信。他說你盡管放心，他在外頭等著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