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維將字據寫了，給陳九細細查了一遍，又低頭按了手印。

    陳九拈著佛珠笑道：“方公公是痛快人。以后來萬花樓，跟他們說一聲我的名號，不管是姐兒還是小唱，什么都給你挑最好的?！?/br>
    方維擦了擦手，微笑道：“那就謝了?！?/br>
    陳九便示意一個人過來給盧玉貞松綁。她咬著牙要爬起來，手腳卻都麻了，一時起不了身。

    陳九笑道：“方公公請自便?！睅е顺鋈チ?。

    方維連忙上前扶住了她，低頭在她耳邊問道：“可還好？還能起來嗎？”

    盧玉貞點頭道：“能?！庇志o緊抓著他的袖子道：“大人，你這又是何必……”

    方維就將她攙了起來，將她的衣服扣子重新系好了，低聲道：“對不住，你先不要生氣……便是有話，咱們回家說?！?/br>
    他就扶著她，跌跌撞撞地出了大門。天呈現出一片幽藍色，外頭飄著一股白色的霧氣。什么都看不真切。

    方維打量了一下四周，點頭道：“原來這個院子就在萬花樓的后頭?！?/br>
    忽然對面萬花樓的后門開了，里頭有人拉出來一輛板車。板車上扔著一卷破爛不堪的草席，依稀像是裹著個人。

    車在他們面前慢悠悠地過去，席子里直直地垂下來一只手，枯瘦得只剩一層皮包著骨頭，手上卻還有兩根指甲，養的足有三寸長，上頭還殘留著鳳仙花染出來的斑駁的紅色。

    盧玉貞望著板車在霧中消失了，忽然腿上發軟，便站不住跪了下去，只感覺胃里頭一陣發緊。她用兩只手撐著地，干嘔了一陣子，想起身又覺得天旋地轉。

    方維蹲下來讓她靠著，撫著她的背問道：“你還能走嗎？”

    盧玉貞又吐了些黃水，只說不出話來。方維急急地道：“你先上來?！?/br>
    她喘了口氣，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啞著嗓子道：“這怎么行？”

    方維把后背轉向她，低聲道：“都這時候了，就別講什么授受不親了行不行？有話咱們回家說去?！?/br>
    清晨的京城，太陽還沒有出來，還是有點涼。他背著她，在河邊的大街上慢慢地走著，四下寂靜無人。

    她摟著他的脖子，喘出來的氣，熱乎乎地噴在他的耳邊。河上又起了一層白色的霧氣，在半空中飄過來晃過去。

    方維用手將她的腿往上托了托，柔聲道：“玉貞，你…還生氣嗎？”

    盧玉貞把臉貼在他背上，悶悶地道：“大人，我沒有生氣。我心里明白?！?/br>
    方維就嘆了口氣，沒再說話。霧氣里頭，隱約傳來鈴鐺的聲音，叮鈴叮鈴響著。

    方維道：“玉貞，你來猜猜這是什么?！?/br>
    她笑道：“給城里拉貨的車吧?！?/br>
    方維笑道：“倒是猜的很近了。是玉泉山給宮里送水的車隊，每天早晨都有的?！?/br>
    街邊的鋪子都還沒有開，他們靠邊在一面布幌子下停下來，等這隊水車過去。霧氣里頭，漸漸出現了一頭黃牛。它默默地扭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是純潔悲憫的眼神，眼睛又大又黑，濕漉漉的，像是一直在流淚。

    趕車的車夫吆喝了一聲，給了它一鞭子。它就又重新低下頭，乖順地繼續拉著車，帶著一車高高的水桶，從他們身邊經過，慢慢走遠了。

    第84章 夜談

    黃昏時分, 在空中停滯了一天的大雨終于落下來了，屋檐下的水流成了串，把地上打得噼啪一陣亂響。

    盧玉貞強撐著坐了起來, 把眼前的一碗面條吃得稀里嘩啦。

    方維笑道：“你可悠著點, 別吃那么快。鍋里還有呢?！庇洲D身出去給她盛了點面湯過來。

    她悶著頭只是吃，忽然一抬頭，看見方維眼睛定定地看著她, 眼圈有點紅，連忙問道：“大人, 怎么了？”

    方維咳了一聲, 低著頭道：“沒什么?！边^了一陣子又問, “好吃嗎？我也只會做這些簡單的，不好吃你也忍著點?！?/br>
    盧玉貞點點頭，笑道：“好吃。就是為了這口吃的，我才撐下來的?！?/br>
    方維聽了也笑了，彎下腰來伸手撫了一下她的頭發, 把她的頭發別到后面去，笑道：“別落在面湯里?！笨此酝炅?，又問：“他們把你關了多久？”

    盧玉貞想了想, 笑道：“也沒有多久, 一天多吧?！?/br>
    方維把碗收拾了，過了一會又進來, 擦了擦頭上的雨水, 握著她的手問：“他們打你了嗎？我頭先看見外頭石凳上, 沾了點血?！?/br>
    盧玉貞笑了起來, 帶點得意地道：“那是我把他們的胳膊抓破了?！?/br>
    方維皺著眉頭，正色道：“你一個人對付他們幾個男人, 就不要這樣了，他們要什么就給什么，要你走你就跟著走。那么倔做什么，還不是自己吃虧?！?/br>
    盧玉貞苦笑了一下：“我原來也是這樣，讓跪就跪，挨打就忍著。那天我看他們拿出來棍子了，知道是什么來歷，反而就腦子一熱，想著就算是死，也不能再回那樣的地方了?！?/br>
    方維問道：“什么棍子？”

    盧玉貞笑了一笑，低著頭比劃了一下，“大人您有所不知，這院子里打人的法子，跟外頭不一樣，有明的有暗的。暗的就是把棍子頭用軟棉花包住了，打出來的都是內傷，好了之后，外頭沒有疤痕的。所以我看見那個棍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