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玉貞將饅頭上的灰土慢慢擦干凈了，便背過身去，兩手捧著吃。嘗了幾口，就發現里邊被掏了個洞，填了好些牛rou在里頭。她原是餓得前心貼后背了，忽然捧著這熱乎乎的饅頭，又舍不得吃，只是一點一點在嘴里慢慢嚼著。

    她被關了一天一夜，種種苦痛委屈夾著恐懼，一時都涌上心頭。眼中流下淚來，又咬牙忍住。眼淚沾到嘴邊的傷口，又咸又疼。

    方維一邊嘴上說著，一邊偷眼看盧玉貞弓身縮在墻邊的陰影里啃著饅頭，背影被昏黃的燈光映在對面墻上，身子輕微的顫抖便被放得很大。他心里明白她這是哭了，一時間心如刀絞，只是暗暗提著氣，跟陳九閑話些宮里的事。

    等他們吃完了，飯菜便撤下去。饒是方維一直說些閑事，夜漸漸深了，陳九便不耐煩起來，耳邊聽得三更鼓響過了，有人進來道：“九爺，我們在門口等了半天，曹公公不在府上，也沒回來?！?/br>
    方維詫異道：“怎么會？”

    陳九聽了，臉色陰晴不定，讓人退出去了，又看著方維。

    方維皺眉道：“你們莫不是詐我呢，曹公公天天晚上可是都回外宅的?！?/br>
    陳九冷笑道：“詐你？怕不是你詐我吧。說一千道一萬，從你宅子里出來的，那也是毒藥，翠喜還停在院子里呢，這都是壞了我們的規矩了?！?/br>
    方維冷著臉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報官府，請仵作來驗尸吧?！?/br>
    陳九也冷冷地看著他，沉著臉道：“萬花樓到底也是個做生意的地方?！庇值溃骸澳撬幙墒乔д嫒f確的毒藥，我們找了條狗喂了，當下就死了?！?/br>
    盧玉貞聽了，睜大了眼睛，想爭辯什么，又低下頭去，什么也沒說。

    方維笑道：“這話聽的好不蹊蹺，曹公公可是跟我說，翠喜早就身子不好了。人有大限，總不能送了兩趟補藥，這個就賴在我們頭上吧?！?/br>
    陳九抱起手臂，笑道：“方公公這話的意思，我卻不明白?！?/br>
    方維站了起來，正色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都已經跟你講了好多遍了。我們只是給曹公公做事而已。我現如今就在這等他來，要個公道。他今晚上過不來，那我也不走?！?/br>
    陳九鐵青著臉道：“方公公，你這是什么意思？”

    方維正色道：”殺人可是要償命的，這讓我如何肯認。你口口聲聲說我的丫鬟殺了人，那我自然也不干凈。我今晚就在這里等，等著有人澄清我的清白。你們要是想動手，也盡管動手?！?/br>
    第83章 脫身

    陳九笑道：“方公公既然是想留下來, 我們自然歡迎之至。只可惜這里簡陋的很，沒有什么鋪蓋?！?/br>
    方維笑道：“也無妨，總比不明不白進牢房的好, 你說是吧?！?/br>
    陳九便站了起來, 將佛珠繞在腕子上，又把油燈拿在手里，笑道：“卻不是我慳吝, 只怕你們把屋子點了?！北愠鋈チ?。方維聽見咔咔兩聲，像是門口上了鎖。

    他嘆了口氣, 在椅子上挪了挪, 將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撐著頭, 一言不發。屋子里是濃重的黑暗，只聽見盧玉貞的聲音在墻角很輕地說：“大人?！?/br>
    他就嗯了一聲，壓著聲音道：“別說話?！?/br>
    盧玉貞便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她又用細不可聞的氣聲道：“您走吧?！?/br>
    方維笑了笑，輕聲回應道：“別怕?！?/br>
    過了一會, 他忽然聽見一陣輕柔婉轉的聲音，是盧玉貞在輕輕地唱著一首小曲兒。

    “墻有風，壁有耳, 切忌著疏虞。來一會, 去一會，教我禁持一會。你的意兒我豈不曉, 自心里, 自家知?！?/br>
    她素日從不曾在他面前唱過, 又用的是吳語, 方維一個字也聽不懂，卻品出來里頭說不盡的纏綿悱惻之意, 一時心里想起來許多前塵舊事，酸澀無言。

    過了不知道幾個時辰，門忽然又開了。外頭的天仍是墨黑的，陳九提著盞燈又進來了，帶了兩個大漢跟在他身后，在門口站定了，笑道：“兩位歇的怎樣？”

    方維擦了擦臉，坐正了，點頭微笑道：“很好?！?/br>
    陳九走近了，在椅子上大剌剌坐了下來，朗聲道：“我們也商量過了。萬花樓是個最講公平的地方，翠喜既然是死了，那就一命抵一命?！?/br>
    方維冷冷地道：“九哥，你這話什么意思？”

    陳九看著他，笑了笑，“方公公，既然曹公公不在，那藥是怎么來的，你也不清楚，把你算進來，也不太合適。橫豎你的丫鬟是被我們當場拿獲，跑不脫的?，F下你可以走了，把她留下來，就算抵了這筆帳了?！?/br>
    方維愣了一下，皺著眉頭道：“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咱們說不清楚是不行的，人也不能稀里糊涂就留下?！?/br>
    陳九也冷了臉道：“我們樓里的人，那也不能稀里糊涂就死了?！?/br>
    方維轉臉看了看陰影里縮成一團的盧玉貞，問道：“你們要拿她怎樣？”

    陳九也掃了她一眼，笑道：“萬花樓開門做的生意，你說呢？”又嘆了口氣道，“她樣貌自然是一般，不過打扮打扮，倒也還能看的過眼。需得找人再教一教，教得乖了，也能討人喜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