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維收了，正色道：“勞煩大人。便請回稟陸大人，方維及犬子感激不盡?！?/br>
    青年道：“好說?！背樯肀阕吡?。

    方維拿著白瓷瓶，見上面貼著張箋子，上寫著外敷內服用法。

    他走到方謹門外，聽他在里面念千字文的聲音又高了一分，“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心中一動，轉身到廚房里，見灶下盧玉貞正蹲著燒火，柴火在灶里頭噼噼啪啪亂響，她一只手拉著風箱，一只手拿著根燒火棍子，在地下一筆一劃，正是個“昃”字。

    方維站定了，看她寫的有模有樣，笑道：“剛才這個昃字，是你提醒他的吧?！?/br>
    盧玉貞吃了一驚，連忙將手里的燒火棍子丟了，站起來道：“大人怎么進這里了，廚房里煙熏火燎的，仔細熏到您?！?/br>
    方維擺一擺手，道：“不妨礙。你識得多少字？”

    盧玉貞低頭道：“我父親去世的早，只教了我三字經，千字文。后來便沒有學了?！?/br>
    方維道：“讀書明理是好事，如今家中也有些啟蒙的書，回頭我挑幾本給你看看，字也可以練?！庇值溃骸斑@幾日方謹在家，辛苦你了?！?/br>
    盧玉貞正色道：“大人便是不吩咐，玉貞也應當盡心竭力伺候?！?/br>
    方維點點頭，出了廚房進了正房，從柜子里拿了個上了鎖的多寶格出來。他打開鎖，又拿了些碎銀子，到廚房交給盧玉貞，道：“我這幾日須在宮里值守，回來的時間不定，你們自己在家守好門?！?/br>
    方維出了門走出地藏胡同，在大街上雇了一輛車，向車夫吩咐道：“往海淀鎮去?！瘪R車沿著大路，向著西北一路朝城外走去，路邊街景漸漸從繁華鬧市變成村落莊田，遠望處一脈青山蒼翠巍峨。方維望見一流黃泥矮墻，內有一片灼灼桃花，便道：“在這里停下罷?！?/br>
    給了車錢，方維沿著矮墻信步走去，不多時見兩扇木門。他走過去叩了叩，便有門房開了條縫，問是誰。方維拱手道：“便請您通報爺爺，就說方維來訪?！?/br>
    第18章 探望

    三年前，司禮監掌印太監尹奉上書御前，自陳年老體弱，懇請退休。蒙皇帝恩典御賜退休后，他雖仍保留著皇帝賜予的入宮腰牌，卻一次也沒有再踏入過那片紫禁城。

    如今他養老的莊園在西北京郊海淀鎮彩和坊，占地五百畝。方維進了門，入眼便是一片桃花林，是時春光正盛，一派鶯歌燕舞景象。林子深處是一座三進的大宅院，裝飾樸拙，不見華麗，頗有鄉野耕讀意境。

    廳堂中出來一位三十幾歲，員外打扮的男人，向著方維拱手行禮。方維知道這是尹奉的侄子尹宗耀，已經恩蔭了錦衣衛百戶，便也拱手還禮。

    尹宗耀客氣道：“方公公，爺爺此時就在屋里，可巧今日太醫院蔣院判來診脈，便請在前廳稍候?！?/br>
    方維點點頭道：“不必客氣?！?/br>
    兩人一同進屋坐了，有小丫鬟送上茶來，尹宗耀陪著聊些閑話。過了一陣子，有小廝來報診脈已畢，尹宗耀道：“方公公請隨我來?！币骄S過了夾道，進了內堂。一位兩鬢斑白的太醫走了出來，身后兩個小童，提著藥箱。

    尹宗耀和方維一起行禮，蔣院判看了一眼方維，并不認識，只對著尹宗耀微笑道：“尹公公想是因年節下遭了寒氣，肺氣不清，失于宣肅，上逆作聲，所以久咳不愈。我已開了滋陰潤肺的湯藥，按方服用即刻。你們須留神，切忌再著涼了?！?/br>
    尹宗耀連連答應著，奉上了診金，恭恭敬敬地將蔣院判送出門去。

    有小丫鬟打起簾子，請方維進了內室。一位瘦小的老人在椅子上端正地坐著。抬頭見方維走了進來，微笑道：“芳兒，你來了?！?/br>
    方維連忙跪下去磕了個頭，抬起臉來，道：“爺爺，你可瘦多了?！?/br>
    尹奉咳了幾聲，咳得很深，竟有些喘不上氣的樣子，稍微平復了一下，擺手叫方維起來，聲音有些暗?。骸皬娜ツ昴晡部鹊浆F在，竟是沒有好。人老了嘛，身體總是一天不如一天的，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歲寒日暖，來煎人壽?！?/br>
    方維起身，扶著他在椅子上坐了，因見尹奉的兩鬢又白了幾分，只得寬慰他道：“爺爺不必掛懷。剛來的蔣院判，聽說脈息也是出名的好，他既是已經開了方子，想必是藥到病除的?！?/br>
    尹奉笑道：“你回宮也不少日子了，豈不聞翰林院文章，武庫司刀槍，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是這世上四樣最沒有用的東西。他們蔣家，素來講究的是小心恭謹，百事不沾，不求有功，只求無過罷了?！?/br>
    方維也不由得笑了，轉頭見桌上擺了一個紅漆盒子，尹奉道：“蔣太醫他家剛娶了新婦，特意將喜餅帶過來給我嘗嘗。只是我年紀大了，恐怕克化不動，你自己撿喜歡的吃罷?！?/br>
    方維打開盒子，見是滿滿一盒龍鳳喜餅，知道是蔣濟仁辦了喜事，想著他夫婦二人家世年紀身份氣度皆十分般配，定是一雙璧人。

    他先把懷中的信呈了上去，道：“爺爺，這是二哥的來信?！?/br>
    尹奉伸手來接，他的手不大，略有些抖，手背上有一些褐色的斑。他拆開信，慢慢讀著，不時地點一點頭。讀完了，將信放在桌子上，緩緩地道：“你二哥還好？”

    方維道：“二哥很好，身體也好，差使做的也好?！?/br>
    尹奉點點頭道：“他是個聰明人，也看得透，就是讀書少了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