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宦官送方維出了司禮監，方維一路向北，過了端門，進了奉先殿。神宮監便設在此處。

    方維在院中尋了一番，未尋到掌印太監，便在自己日常辦公的椅子上坐了，用手巾沾了水四處擦一擦落下的灰。收拾妥當了，瞧見案頭擺著幾個月來往來燭火香油的帳本，便拿起來細細觀看。

    剛看了幾行，眼前忽然一黑，卻是眼睛被什么人蒙住了，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道：“你猜我是誰？”

    方維一驚，隨即笑了出來，道：“小猴崽子，快放開，不怕干爹打爛你的腿?！?/br>
    后面的人笑了一聲，飛快地晃到他眼前來跪下，抱著他的大腿道：“干爹，你這一去一個月，可想死你了?！?/br>
    是個皮膚黝黑的半大孩子，大眼睛大嘴矮鼻梁，是方維名下的老大，安南進貢來的孩子，跟著方維姓，叫方謹。

    方維把他拉起來，打量了一番，笑道：“你說想死干爹了，看你吃的倒是不少，都胖了?！?/br>
    第14章 賭局

    “好長日子沒見了，我今晚要跟干爹睡?！狈街斪炖锶脻M滿的，一邊吃一邊道。神宮監的值房內，他們父子三人坐在一起吃飯，面前的菜是河邊送過來的熏雞和炒白菜，用炭火煨著。

    “我不讓。大哥你都多大了，還要跟著干爹睡?！编嵪槠惨黄沧?。

    “臭小子，你就仗著干爹偏心，去趟南京都帶著你，留我在北京干等著?！狈街敾刈?。

    “食不言寢不語，沒教過你們嗎，一點規矩沒有?！狈骄S把筷子一放，笑微微地看著兩個兒子爭搶?！胺凑峭ㄤ?，一邊一個?！庇挚聪蚍街?，“我走的時候跟你交代的書你讀完沒有?！?/br>
    方謹立即扭捏起來，絞著手指頭不說話了，鄭祥在一旁高興了起來，“干爹，我就說他沒做完功課！”

    方謹伸手抱住了方維的大腿，臉上是討好的笑，“干爹，我這每天養貓兒的，光知道怎么給貓喂食了，讀書我天生就不行，一看書我這腦子就疼?！?/br>
    方維敲了敲桌子，“就是你們貓兒房養貓，也得會寫貓兒名字，回頭你說說你這幾年跟著我學會什么了，盡是學翻跟斗刷大槍，這也不是我教的?！?/br>
    提到這個，方謹有些高興，索性在地上空手比劃了一招半式，疾走急停，確實像模像樣，“干爹你看我耍槍耍的好不好？我這是跟御馬監的王六安學的，可帶勁了，他說我根骨出色，天生就是學這個的好材料?！?/br>
    “那你可拜錯人了”，方維笑著戳一戳他的腦門子，“給你取這個名字，原是指望你老老實實的，省得你一天天上躥下跳跟個皮猴兒似的?！?/br>
    他們吃完了，兩個半大小子開始收拾碗筷，鄭祥突然神神秘秘地靠近了方謹，小聲地在他耳邊說， “你猜干爹從南京帶回來什么了?！?/br>
    方謹眼珠子轉了轉，敲敲自己的腦袋：“玄武湖的藕？孝陵衛的燒酒？”

    鄭祥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大哥，你這一天天的滿腦子就知道吃。知道嗎，干爹從南京帶回來一個女人！”

    方謹長大了嘴巴：“??？”又看向方維，宮里的對食也好，外面買來的夫人也好，都不少見，但是別人歸別人，怎么想自己的干爹也不像是能和女人扯上干系的樣子：“是……干娘？”

    “不是，不要瞎說，是個丫鬟?！狈骄S急忙咳了兩聲打斷?！痹蹅兺膺叺恼?，我是想著得有個人守著，打掃打掃屋子，做做飯什么的?！?/br>
    鄭祥拿了掃帚，在地上掃了兩下，“干爹，就咱們那個宅子，在外面雇個老mama，打掃做飯帶看家的，不比這個方便，還便宜?！?/br>
    “掃地就掃地，你看你都掃不干凈?！狈骄S指一指地上，“一天到晚的不知道琢磨什么沒用的?！?/br>
    鄭祥笑著不說話，低頭只顧掃地。旁邊方謹好奇了，看這個情勢，又不敢問，只眼巴巴地看著方維，方維轉臉道：“哪天你回去吃飯就見了，就是個丫鬟?！?/br>
    方謹往上湊著，還想問出點什么，突然一團白影子從外面竄了進來，將地上的雞骨頭叼了走，方維喊一聲，三弦兒。門外一個穿紅色曳撒的太監施施然晃了進來，人已到中年，白凈的臉，五官還能看得出年輕的時候俊秀的底子，只是發胖了些，有個紅紅的酒糟鼻子。那只叫“三弦兒”的小哈巴狗便嗖的一聲竄到他懷里去了。正是神宮監的掌印太監曹進忠。

    三人連忙起身肅立一旁行禮。曹進忠隨意擺了擺手，道：“這趟差使可好？”

    方維道：“托您老人家的福，敢不順利?！彼谏駥m監當差久了，說話便也隨意了些，“三弦兒這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大白天的就出來竄，不怕人看見?！?/br>
    曹進忠捋了一捋狗毛，那狗平日里吃的油光水滑，毛皮如緞子一般，“越養是越淘氣了?！?/br>
    神宮監是明令不許畜犬的，方維有心出言提醒，又知道這狗是他從小養大心尖尖上的寶貝，貿貿然提一句，多半惹得上司大怒，便只好笑著敷衍兩句。

    曹進忠問道，“司禮監那里去過了？”

    方維道：“已經拜見了老祖宗?！币姴苓M忠的眼光已落在了剛賞賜的扇子上，忙拿起來雙手遞過去道：“老祖宗看小的們一路勞苦，好心給的賞賜，小的位卑德薄，哪里敢用這樣珍貴的東西，倒是您老人家這通身的氣派，跟這把扇子才相匹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