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寂無之地暗無天日,沒有半點光亮,半根鮫骨掉進去,就像是大海撈針,根本不可能再找到。 佟美佳點點頭,認可了這個說法。 “我們結婚吧?!编嵜髟谫∶兰岩匦罗D頭去曬太陽時,脫口而出道,“等我可以自由化出雙腿,我們就結婚?!?/br> 佟美佳眨了眨眼,顯然被他這個提議嚇到了,臉上呆滯著,大大的眼睛里全是茫然之色。 鄭明繼續說:“像人類一樣領證結婚,過正常的夫妻生活?!?/br> “可是你沒有身份證?!辟∶兰烟嵝阉?,“你要是辦假證,去民政局登記結婚的時候會因為假證被抓起來?!?/br> 鄭明:…… 她的關注點雖然很怪,但鄭明心頭莫名松了口氣,他笑道,“那我就辦一個真的身份證?!?/br> 佟美佳挑眉:“你該不會要動用鄭家的超能力吧?” 鄭明不以為恥,“在人類世界生存,就得遵守人類規則?!?/br> 超能力也是人類規則的一部分。 佟美佳啞口無言,她又望向鄭明的魚尾。 鄭明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安撫道,“很快,一周左右,我就能自由切換人類形態?!?/br> 佟美佳點點頭,“湖泊太寒冷,我讓鄭二爺為你準備一間住所?!?/br> 她補充,“給你里面帶一個大游泳池,還有沙灘椅,躺在沙灘椅上曬太陽最舒服?!?/br> 鄭明的眼睛也亮了,和暮飫一樣,在遇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時,無法控制地露出孩子般的驚喜光芒。 他和暮飫,的確是同一個“人”。 佟美佳的目光從他臉上挪開,垂下眼,緩緩地又躺回草地。 躺的時間久了,她背部緊貼的草地因為陽光照耀不到,陰濕潮冷感浸透她的脊背,如蛆附骨。 但她沒有起身,和鄭明躺在一起,神情松散地任陽光覆蓋在身上。 不知不覺間,在這種半陽半陰、半熱半冷的交煎中,佟美佳陷入了熟睡。 睡夢里并不安逸,光影明明暗暗錯落交織,恍恍惚惚間雜亂的腳步聲在不停地響起。 她的腳陷進泥濘中,吃力地在往出拔,四周那些雜亂的聲響令她心煩意亂。 下一刻睜眼,發現自己躺在柔軟的大床上,窗外日頭西斜,黃昏暮色充斥屋內。 她抱著被子坐起身,記憶隨之復蘇。 鄭二爺已經在客廳里坐了大半日,眼瞅著要日落了,他也沒有要擺飯吃點的意思,鄭九爺有點不能理解,“二哥,你中午也沒吃飯,晚上也不打算吃了嗎?” 中午沒吃飯倒也情有可原,那位上午把廚房攪和的天翻地覆,走的時候不忘把廚房來個原地爆炸。 大家一頓忙碌后,老祖宗也來了,老祖宗的雙腿變成了魚尾,和鄭九爺前些日子從指頭縫隙里的驚鴻一瞥沒有區別,銀色的鱗片覆蓋在身上,高貴華美,漂亮得像是傳說中的美人魚。 老祖宗倒是沒嚯嚯,他把祖奶奶放在臥室里后,單獨找鄭二爺說了幾句話。 鄭九爺說著說著,很是不解道:“二哥,那位,祂從前也是這樣嗎?老祖宗和你說了些什么啊?!?/br> 他一臉同情憐惜的瞅著自家二哥,覺著二哥這頭發花白也是有原因的。 老祖宗倒還好,除了供奉和祭祀比較繁瑣外,其他時候老祖宗都是安安靜靜像個花瓶,從不找事兒。 但那位就不一樣了,今天有幸見識了那位的“可怖”,鄭九爺頓時非常同情二哥,這族長真不是好當的啊。 鄭二爺瞟了他一眼,“你過來有事?” 鄭九爺訕訕:“老祖宗之前不是說要和祖奶奶結婚嗎,我最近正好沒什么事,要不我來幫著籌辦他們的婚禮?” 話剛落,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祖奶奶,鄭九爺殷勤的招呼,“祖奶奶,您醒啦,餓了嗎,廚房那邊已經備好了飯菜,這會給您擺上桌吧? ” 佟美佳點頭,鄭九爺樂顛顛地出門招呼人擺飯。 佟美佳坐在餐桌旁,拿起桌子上的橘子剝的吃著,一邊問鄭二爺,“吃飯了嗎,一起吃?明月山莊這邊的房子什么時候能蓋好?” 鄭二爺受寵若驚,“快了,用不了一周時間?!?/br> 佟美佳就沒再繼續問,飯菜很快上桌,她和鄭二爺鄭九爺一起吃了晚飯。 鄭九爺話癆,全程喋喋不休地在說話,鄭二爺瞪了他好幾眼也沒能讓他閉嘴。 “鄭明單獨和您說話了?”佟美佳聞言,好奇地望向鄭二爺,“說什么了?” 她似乎純粹就是好奇,全無別的想法。 鄭二爺猶豫一瞬后,低聲道:“老祖宗說,那位或許要消亡了?!?/br> “那位?”鄭九爺一愣,“神明也會消亡?可今天祂炸廚房的時候瞧著很精神啊。我們鄭家的神明若是消亡,那我們怎么辦,沒祂的庇護,我們會不會也要跟著一起死翹翹?” 鄭二爺:“老祖宗還在?!?/br> 鄭九爺愈發不懂,“老祖宗還在,神明怎么還會消亡,他們不是一體嗎?” 鄭二爺卻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望向沉默的佟美佳,以為對方是因為這事情難過,小心翼翼地安慰,“祖奶奶,您不必難受,神明不用繼續忍受寂無之地的抽筋剝皮之疼也是好事,而且祂不算消亡,祂是和老祖宗合二為一的?!?/br> 佟美佳垂著眼皮,慢吞吞地咬著口中的一塊rou,似乎很難咬,她的腮幫子一動一動的,咬得很費勁。 鄭九爺這才恍然大悟,“這是好事啊?!?/br> 鄭二爺愣了愣,用力地點頭,“是好事?!?/br> 鄭二爺很宅,平日里除了追電視劇,就是籌辦祭祀供奉神明的事情。 他大部分時間都居住在祖宅最邊緣的地帶。 沒人清楚,他其實見過很多次祂。 他當族長的那晚,跪在祠堂里,從祖上那些記憶畫面中驚醒時,看到通身漆黑的祂靠在門檻處,正吃著供桌上的那些糖。 他結婚那晚,特意留了很多喜糖放在窗臺處,第二天窗臺上剩下一堆的糖紙,還有一條血淋淋的大魚,魚很大,把窗臺堵了大半,也把他的新婚妻子嚇得不輕。 祂愛吃糖, 他給多少,祂就能吃多少。 漸漸地他和祂一樣也喜歡上吃糖。 老伴兒去世時,夜深人靜,他坐在門檻上無聲痛哭,淚流滿面。 祂展開大大的蹼手,漆黑的手心里躺著一塊被它捏扁了的桂花糖。 祂經常趴在窗戶外,隔著玻璃和他一起追劇。 也會和他一樣,到處翻找被兒子兒媳婦藏起來的那些糖塊。 就連他泡的養生茶,對方也會趁著他打個盹的時間嘗嘗。 再后來,祂從一個安靜矜持又警惕的友人性情大變成一個到處搗蛋的調皮孩子。 祂會到處拆墻體石塊,毫無規律不顧后果地拆,導致那段時間,他經常要在祖宅里到處轉,看哪里的墻角或是墻體又被挖走一塊。 他的兩個小短腿成日里轉無比大的祖宅,短短一個月時間瘦了三十多斤,因為老伴兒離世悲傷暴食增加的那些rou全都瘦沒了。 祂終于不再拆墻時,又開始在廚房里倒騰。 祖宅里的廚房很多,幾乎每個院子里都會備一個廚房,因為擔心老祖宗某天醒來會想要吃食,這些院子里的廚房全都準備了新鮮的食材,什么時候進廚房都可以炒菜做飯。 挖完墻角后,祂又開始嚯嚯廚房。 每天晚上至少能炸兩個廚房。 不及時滅掉就能引起火災。 滅火器一批一批的朝祖宅運輸,每個廚房都安了消防閥和火災煙霧報警器。 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事情。 偏偏就這么詭異地發生了。 族人們很疑惑,搞不明白為什么祖宅的廚房會起火,他一臉嚴肅地告訴族人:你們祭祀時不真心實意,引來了神明的憤怒。 再后來,祂終于不再炸廚房,但每次來都沒再繼續和他一起追劇,而是在廚房中叮叮當當的搞飯。 他知道祂不吃飯菜,祂做的飯菜都給誰吃了? 祂在深海中遇到了喜歡的魚類?不該是投喂魚飼料嗎?怎么就要炒菜做飯? 他懷疑祂被他和老妻的一日三餐影響,才會有這種行為。 又覺著心酸,又覺著欣慰。 祂把屋子里老妻為他織的毛衣全部拆掉了,毛線繞的滿院子都是。 他差點氣得沒暈死過去,但也明白過來,祂想要毛線和毛釺子。 祂把祖宅里唯一的信號塔給扛走了。 沒了信號塔,陪伴他半大輩子的電視屏幕變成了雪花點。 他坐在屋子里的沙發上,祂蹲在屋子外的魚缸中,都沉默地盯著滿是雪花屏幕的電視沉默。 再后來,祂頻頻給他托夢,要他炒菜做飯,用好看的餐盤裝起來,送祂的新娘吃飯。 祂的原意比較兇殘,大意是:餓到祂的新娘,就咬死他! 祂不說話,哪怕夢里也是,只會沉默地用豎瞳盯著他,但他總能明白祂的意思。 神明有了自己的新娘嗎?竟然是一位人類新娘,而不是魚或龜。 原來祂這段時間都在取悅自己的新娘? 鄭二爺翻出自己的藏品,用最喜歡的金盤子金蝶子,各種各樣的琉璃珠寶幫祂取悅新娘。 但凡是女人,都喜歡漂亮的珠寶金子,祂的新娘也不會例外。 只是沒多久,祂不再托夢催促他送飯菜,祂再次出現在了他的窗戶外。 魚缸里的水他幾乎每天都會換成新,就為了祂來時能泡上新鮮的海水。 這次祂沒有泡進魚缸和他一起追劇。 祂耷拉著尾巴,耷拉著肩膀,垂頭蹲在門外的屋檐下,雨聲淅淅瀝瀝的,他覺著祂的心情此刻應當也是淅淅瀝瀝的。 祂沒能追女孩成功嗎? 對方拒絕了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