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只是看上一眼，塞拉萊就感到眩暈、惡心，血條以幾秒一跳的速度下降。

    他急忙閉眼，灌下紅藥。

    戈恩似乎很樂于看到塞拉萊陡然蒼白的面色與眉頭緊皺的不適，他的嗓音中，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暢意，尾音上揚，又似乎有幾分嫉憤，嫉憤他為何沒有同他一樣，淪為如此凄慘的下場。

    “這關乎到幾十年前……那時候，我才十九歲，事情發生在帕拉村，一個只有幾十人的小山村……”

    戈恩平靜地講述起幾十年前的往事。

    萬神歷1785年，春，帕拉村。

    塞拉萊自動換算了一下，這個時間點，是神圣東征期間，那時候，他已經“死了”。

    作為全員信仰春暉女神座下屬神——風沙之神?，數拇迩f，帕拉村自成立以來，都過著自給自足的封閉生活，產出雖不算富裕殷實，卻足以解決溫飽，使村民不必為生計發愁。

    戈恩清晰地記得，那是一個冰雪消融的初春，與冰凌掉落聲同時響起的，還有馬蹄急行的踢踏聲。

    帕拉村，來了外鄉人！他們自稱傭兵隊。

    對于帕拉村這個幾乎從未有過外人進入的偏僻山村來說，傭兵隊到來的影響力，不亞于春暉使徒前來傳布福音。

    “我們所有人都很激動……拿出最好的食物、分出最好的住宿招待他們，只為了聽他們講訴擊殺魔獸、對陣山賊、從黑魔法師和異端邪教徒手里逃走的經歷?！?/br>
    “嗬嗬，他們卻把災厄帶到了村莊……”

    “呼——”

    從漏風的門縫外吹來的邪風，吹滅了將熄未熄的燈火，室內再次陷入冰冷的黑暗，一如當年的帕拉村。

    傭兵們自訴，他們效力于富甲一方的托馬斯家族，為尊貴的托馬斯子爵尋找適合用作產業園的無主之地。

    塞拉萊打斷：“那個因為邪神祭祀，家族嫡系和旁支包括所有傭人，共三百八十五口人一夜暴斃的托馬斯？但是，托馬斯家族，在萬神歷1720年的時候，就覆滅了。會不會是你聽錯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個低賤的農人，時至今日，我連托馬斯三個字究竟怎么拼寫，都不清楚?！?/br>
    塞拉萊沉默，不再言語，靜靜聆聽。

    “他們對村莊的一切都很好奇，我領著他們在村里參觀……這個機會，還是我從其他人手中搶來的?！?/br>
    傭兵隊到來的第三天，他們撕碎了偽裝的假面。原來，他們是信仰邪神的異教徒。

    足足十五人，裝備精良，踏入了非凡者職階的異教徒們在帕拉村大開殺戒，即使村民人數多于數倍，也毫無還手之力。

    一夜之間，所有村民俱被俘虜，供奉著風沙之神的教堂被毀，神像在烈火之中，被燒為灰燼。

    “所有試圖反抗他們的，都被殘忍虐殺……小戈爾就在我的面前，剝光了衣服，被套上石塊立在土刺上，活生生劈成了兩半。他的血濺在我的嘴邊，溫溫的，熱熱的……”

    “殺夠了人，他們掏出一個盒子，說，里面放著他們的神。他們就這樣，把他們的神，放在了我們的教堂廢墟上，殺人祭祀?！?/br>
    “每天睜眼，我都能看到熟悉的人的尸體，閉上眼，耳朵里全是慘叫。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風沙之神，感受到了我們的痛苦，祂顯靈了，然而……”

    戈恩捂著臉嗚咽，語句破碎，泣不成聲。

    塞拉萊猜到了他的未盡之語。

    那個時期，恰逢神圣東征，春暉與光明的博弈，作為春暉座下屬神，風沙之神必然在春暉身邊，攪進這場戰爭之中。

    教堂、神像、信徒，驟然減少，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到神明的力量，異教徒在帕拉村的所作所為，在這個特殊的時間點，對于風沙之神來說，是致命的。

    戈恩接下來的講訴，果然如他所料。

    匆匆前來探查的神，被異教徒用鮮血與痛苦獻祭澆灌的邪神殘骸影響，實力大減，被困在了異教徒們針對祂所繪的獻祭法陣之中，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信徒被虐殺。

    “他們逼我，要么拿起武器刺向神明，要么死亡……我、我們，我們沒有辦法，死的人太多太多了，我們傷害了我們的神，我們是罪惡的，罪無可赦啊啊啊啊啊啊啊?。?！”

    “……嗬嗬，該死的異教徒，異端、他們是邪惡的異端……他們不但逼我們殺死神明，還強迫我們像他們那樣，吞吃神尸……”

    戈恩越說越崩潰，黑暗中，伴隨著悉悉索索啃噬指甲的聲音，他翻來覆去地咒罵起異教徒來。

    塞拉萊有些不耐，他沒有興趣聽戈恩重復的抱怨，打斷道：“然后呢？后面發生了什么?！?/br>
    戈恩：“咯咯、哈哈哈哈哈，后來，后來！那些異端，死了！罪有應得！他們變成了怪物，嘻嘻……我和活下來的人，我們帶著神明剩下的軀體，逃了出來?！?/br>
    “可是……我發現，我們被詛咒了……邪神吞噬了我們的神明，祂不斷誘惑我們，誘惑我們吃下祂的尸體。咕咚……有些人，在路上死了，最后，包括我還剩下三人，來到了希格鎮?！?/br>
    “他們也死了，只有我還活著……明明我們已經把邪神的尸體扔掉了，為什么還是會死？為什么，我要變成這樣不人不鬼的樣子？！為什么，為什么這么多年過去了，祂又被人找到了……”

    戈恩止不住地顫抖，不斷嚷嚷著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