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一詞，放在我身上，并沒有任何用處，而且不妥帖?！?/br>
    洛藏客又哽了一下：“……本君說的是‘不可愛’?！?/br>
    萬蒼一撩衣袍，在桌邊落座，動作干脆利落，接著，十分自然地從洛藏客手里接過茶壺，拿了個嶄新的茶杯，自斟自飲。他喝了好幾口熱乎的茶，修長五指摩挲著杯壁，在腦海組織好了措辭，這才問道：“洛師祖，我想問問你，為何我師尊會無故暈倒？為何之前他一直在外奔波？為何功法和道心不穩？”

    “——無情道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他的語速又快又急，隱隱含著問責的意味，蘊含著掩飾不住的憂慮。

    “這話說的，本君還沒有追你的責，你反倒好意思來質問本君了，”洛藏客漸漸收斂了笑意，“萬蒼，你可知道，無情道的‘無情’二字，究竟指的是什么？”

    萬蒼皺眉回望，結合了過往過卿塵與他相處的表現時，遲疑著啟唇：“無情道，只不過是千千萬萬種修行方式中的一種，非得細細剖析這‘無情’二字，倒不如列舉師尊與我相處的細節?！?/br>
    洛藏客眉頭一挑，俯身前傾，很好奇似的看著萬蒼，反問道：“說說看，哪些細節？”

    “比如，師尊和我都住在這應離天里，指導我練習法訣和劍術，一同吃飯，一起外出，偶爾有肢體接觸……但師尊總是對我出格的小動作，格外容忍?！?/br>
    “簡直就像不懂這些舉動是什么意思一般?！?/br>
    洛藏客點點頭，給予肯定的回答：“不錯，在卿塵擁有這般強大的道心束縛以后，腦海中再無小情小愛，會將有歧義的舉動自動過濾掉，看起來也就寬容了不少?！?/br>
    萬蒼大概有了類似的猜測，抿了抿唇。

    “卿塵轉修無情道之前，同樣冷心冷性，卻打心底里認為萬物平等，修仙者自該擁有大愛，這是他不變的性格底色?！甭宀乜玩告傅纴?，忽然話鋒一轉：“無情道，最大的特點不在于功法本身，而在于選擇這一道之前做的準備，也就是‘遺忘’?！?/br>
    “遺忘，”萬蒼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字，扯出個微笑，“啊，那便是忘了我?！?/br>
    與過卿塵相處了數月的時間，他早已接受了這一事實，卻始終不甘心，不懂為什么被遺忘的是自己……

    難道就因為“大道無情”，所以不能容許小愛的存在嗎？

    “是，卿塵忘記了曾經最美好和最痛苦的一切，忘記印象最深刻的那個人——哦，也就是你。甚至忘記當初為什么要選擇這條路……”洛藏客給出回答，態度之坦然，任誰聽了都得愣上一愣。

    “印象最深”尚且能夠理解，“最美好”也可以理解……

    “最痛苦”三個字，又從哪說起？

    萬蒼心尖卷起陣陣酸澀意味，眉梢微揚，視線牢牢鎖定洛藏客，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本尊什么時候成為過卿塵痛苦的根源了??？

    他簡直有苦說不出。

    洛藏客問：“你是不是覺得很難以理解，自認為沒有讓卿塵感受到痛苦？”

    “是，”萬蒼直言不諱，“我并不覺得，在我成為魔尊之前，有哪一點辜負了過師尊，令師尊感到痛苦?！?/br>
    洛藏客五指收攏，捏緊了掌間的茶杯：“卿塵二次歷劫，記憶全無，連相貌也有所改變，需要討封，才能化為人身，這點你是知道的——但他既為妖身，從小靈力自帶凈化效果，是萬里挑一的天才……成為仙君的第二次劫難，又豈會如此輕易呢?！?/br>
    第二次劫難很難度過，更別提抽去妖骨，重塑仙骨的過程，過卿塵只怕是和本尊成魔時一樣，經歷了刻骨銘心般的疼痛。

    萬蒼想到這里，就覺得無比心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闔眸請求道：“洛師祖，還請你明示?！?/br>
    “不論是什么辦法，只要現在能救小白，我都心甘情愿?！?/br>
    確定了洛藏客沒有攻擊意圖，在過卿塵的事情上，萬蒼向來容不得半點閃失出現，更何況那人現在陷入了昏迷。他這兒低眉順眼的，看起來姿態放得極低，只為了得到一個答案，能夠救過卿塵的真相。

    “這你就太客氣了，就算你不求本君，喔為了自己的徒弟，也會找你的，所以不久前，感知到主神的離去，才來這里候著?！甭宀乜涂吹饺f蒼這副模樣，微微一笑，脾氣極好的模樣，終于道出當年令人痛苦的真相：“是本君沒有告訴卿塵，他當年歷劫，其實最重要的一環不是討封，而是‘破情障’?！?/br>
    萬蒼不解地問道：“情障，是指渡情劫嗎？”

    “正是，”洛藏客說，“但天生性冷，若沒有重點的機緣或突破，又如何能對旁人生出情誼呢……卿塵知曉自己即將歷劫，在他的請求下，本君出手封了他的記憶，將他變回蛇身，丟到了人間的偏遠一隅?！?/br>
    萬蒼面不改色，仔細聆聽，心道“便宜師祖丟得還挺準，可謂是促成了一樁好姻緣”。

    “說來也巧，他就這么遇到了你，你們二人相依相伴，度過了一段十分貧窮，但難得平安美好的日子，而這情劫，終于迎來了轉折點——”

    洛藏客“啪”的一放茶杯。

    “他無知覺地愛上你了?！?/br>
    “既然相愛，為何愛而不知？”萬蒼狐疑地問，“師尊他當時明明很——”

    “很怎么樣，懵懂？百依百順？還是在你眼中無比美好，一心只有你？”